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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23卷第 4 期 沈阳师范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 1999年 文化选择与生命格局 论孙悟空形象的文化内涵 马 力 【内容提要】 人类是文化的产物，人类的生命需要是文化产生的永恒的动力。 人的生命格局既受自身生命运动规则及人类的文化选择规范，同时文化反过来又对 人生格局起到某种定格作用。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的巨大意义就在于，他的生命 历程与文化选择正为人类生命格局与文化的关系提供了注脚。 【关键词】 生命运动规则文化选择生命格局 在现实生活中 ，一 个人命运的形成往往 是制约着他的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这 些因素包括政治的、经济的、思想的等等 西游记通过孙悟空形象的塑造，却向我们 展示了文化选
2、择与生命格局的关系，引发我 们的是别一样的思考。 一、 冲破生命极限 人类幼年的文化 选择 当自然界的其它生命不得不按造物主的 规定，按部就班地展开生命过程的时候，人 , 作为自然界中的高级生命，对于自身的生命 运动又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让我们来 看看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所思所为吧 孙悟空由丹崖山上 “ 一块仙石 ” ， “ 受天 真地秀，日精月华 ” ， “ 感之既久 ” ，孕育而成 这看上去是个极富童话意趣的生命开端，但 它却极深刻 地表现了人类生命的本质：人来 自自然，具有先天的自然本质。人的自然属 性构成最基本的人性但是人与自然万物不 同之处在于，人不安于自然的规定，具有创 造的冲动。
3、当人类凭幼年的智慧直觉到生命 运动是在生与死的大循环中交替进行的时 候，当人类意识到自身很难逃出生死大限的 时候，对死的恐惧从反面加强了人类对生的 渴望，生与死成为主宰着幼年人类灵魂的永 恒的情意综 当幼年的人类还不明白这个世 界上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时候，人类智慧的 第一个闪光点就是企图创造，寻觅一种文化 , 以便帮助人类走出自然，冲破生命的极限中 国的道教就是我国古代人类创造的一种求长 生的文化孙悟空由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 水帘洞出发，“ 漂洋过海，登界游方，有十数 个年头 ” ，才到西牛贺洲，拜合佛、道为一的 祖师须菩提为师，就是为学得长生之米佛、 道文化的创造及孙悟空对佛、道文化的寻觅，
4、 都表明在中国的英雄时代晚期和文明时代初 期，人类已经由自然崇拜进入生命崇拜。 最有中国特色的道教文化具有浓重的玄 幻色彩。在道教看来，生命本是无极限的，如 果人能练就一 副尚超的本领，防御生命途中 的意外伤害，有效地保卫生命，就可以达到 长生的目的。因此本领越强，就 意味着生命 的保险系数越大孙悟空从师学得了七十二 般本领，就意味着有了七十二条性命，也就 等于将自己原有的生命延长了七十二倍，这 种认识虽然与科学的生命观相距甚远，但它 收稿日期： 1998年 10月 7日 却符合另一种逻辑，即以人的潜意识为主的 神话逻辑这一情节充分体现了幼年人类企 图超越生死大限，获得永生的理 it这是幼 年
5、人类世世代代的梦想借神话形式和审美形 式的达成 在道教看来，人类的生命还意味着是一 种境界，即清静无为的境界。 “ 无为而无不 为 ”道破了道教以无为来求生长的本质属十主 但是对于生在扰扰人世，时刻要为衣食奔波 的芸芸众生来说，这种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及 的。从人类生命运动的规律来说，当一个人 正逢盛年，浑身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生命中 蕴蓄着探求世界的渴望和极大的创造潜能的 时候，道教的无为意识与人渴望表现自己，发 泄生命的剩余精力的本能发生了冲突，因此 从精神上说，也很少有人能达到少年老成这 样一种精神境界。孙悟空在学得了七十二般 本领之后，在师兄弟面前乐于显示自己的本 事，正是人类表现欲的纯真再
6、现，但是也因 他的这一举动悖离道教旨规，遂 被须菩提祖 师毫不留情地逐出山门。孙悟空从拜师到离 师的过程表明，人类既是创造、选择文化，的 主人，根据生命的需要创造、选择文化但是 文化反过来对人生又起制约作用。孙悟空形 象的积极意义正在于，他代表了人类生命本 能的要求，在生命与文化二者相碰撞时，他 顺应生命的需要，对文化采取了选择的态度， 扬其长，避其短，真正成了文化的主人 二、实现自我的社会价值一一人类盛年 的文化选择 在自然界中，凡是依群体而生的生命都 有自己的组织方式，都在按造化的规则生活。 与其它群体生命不同的是，人类有社会性，从 而形成人更重要的本质 社会本质，但是 人类社会生活的规则
7、却不由天定，而由人定 孙悟空脱离了道教清静无为的境界，要 在尘世有所为，不期然与儒家的积极入世文 化暗合。儒家文化的积极进取意识为孙悟空 的有所为提供了精神支柱。然而，尽管儒家 文化高扬入世旗帜，主张通过仕途有所作为， 但其文化内核毕竟是等级制，这就为个人进 取布下规限也就是说，个人的作为与进取只 有在等级制许可的范围内才能被认可，否则就 会被视为犯上作乱，予以取缔孙悟空自命 “ 齐天大圣 ” ，甚至还想让玉帝 “ 搬出去，将天 宫让与我 ” ，是冲破等级界限， 由无名属辈向最 高权威的跃进，这种社会角色的转变正是对等 级制的大胆挑战而 “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 家 ” ，则是他大胆叛逆的宣言
8、，充分体现了孙悟 空的代雄促变意识和自我意识的觉酉 i玉帝对 孙悟空先是许官，后则剿杀，表明儒家的等级 制永远是最高统治者手中的一张王牌孙悟空 终于明白了无论玉帝让他作弼马温也好，看桃 园也罢，都是个不入流的小仙，与他住瑶天、代 玉帝的理想相去甚远，于是他 “ 既偷桃，又走 圣瑶池，偷骰、偷酒，搅乱大会；仗酒又暗入 兜率宫，偷老君仙丹，反出天宫。玉帝复遣十 万天兵，亦不能收伏 ” 后观世音荐举二 郎真君 同他义兄弟追杀，他变化多端，亏老君抛金钢 琢打中，二郎方得拿住解赴御前，即命斩之 刀砍斧剁，火烧雷打，具不能伤，老君奏准领 去，以火锻炼四十九日开鼎，他却又跳出八 卦炉，打退天丁，径入通明殿里
9、灵霄殿外；被 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挡住苦战，又调三十六 员雷将，把他困在垓心，终不能相近这些情 节充分显示了孙悟空对蔑视他的玉帝的极端不 满，以及他对于玉帝的强权压迫的大无畏的反 抗精神。如果说，他的入世意识是对儒家文化 正面效应一种不自觉的顺应，那么，他对儒家 文化的负面效应一一等级制的抵制与反抗却完 全是清 醒的、自觉的他的反抗力度与初性战 斗的精神也是空前绝后的他最终被如来佛祖 镇压在两界山下，这是孙悟空为实现自我的社 会价值所付出的昂贵代价儒、释两家虽然在 入世问题上道法各一，论资排辈的法门与标准 也不同，儒家按血统和贡献论贵贱，释家按修 持和苦历时间的长短定尊卑，但二者在讲尊卑 贵贱
10、，维护既定等级秩序方面却是殊途同归的 孙悟空的被镇压则表明中国儒、释文化的融合 中国的统治者固然要以儒家文化为立身之本， 但最终还必须有释家文化的支持才能维护自己 的统治，巩固自己的 地位 孙悟空对自我社会价值追求的失败是具 有历史意义的，他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说，正 是对中国历史命运的形象概括。在迄今为止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中，中国的封建制 居然能绵延了二三千年之久，封建的等级制 固若金汤，以至造成了中国在世界近代历史 的发展中处于落后状态，不能不说与儒家文 化始终被历代统治者放在正宗地位，对中国 人进行长期精神禁锢息息相关当然也不能 排除释家意识对中国人灵魂的深刻影响。孙 悟空的悲剧正是
11、中国历史舞台上悲剧性一幕 的审美再现，它充分暴露了等级制与人的自 我意识的严重对立，以及它以不变 代万变的 保守性、落后 14如果说儒家文化在中国文 明初开，需要以秩序代混沌之时，它曾发挥 过不可否认的积极作用，那么，随着历史的 不断进步，人的自我意识的不断觉醒，它的 反对变化的本质与历史必然要在变化中不断 前进的客观规律就发生抵牾。孙悟空是个先 知先觉的英雄，他渴望自我社会价值的实现， 既顺应了人类盛年期生命律动的自然要求， 又表明了人的自我意识的萌生，他对等级制 的大胆叛逆，正是打破中国几千年沉滞的文 化氛围的一股强劲春风孙悟空是一个失败 的英雄，那是因为很多环绕着他的人的自我 意识没有萌
12、生、长大，历 史还没有为他提供 成功的条件，但他的追求却代表了历史发展 的必然方向。他勇敢地向传统文化负面效应 冲击的精神，体现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进 取精神，这也是中华民族最可宝贵的性格。正 是凭着这种精神和性格，中华民族才能最终 冲破僵滞的传统文化氛围，重新获得生命的 活力，以艰难的脚步前进，自立于世界民族 之林。因此，孙悟空虽然是个失败的英雄，但 正是这失败的一举显示了我们中华民族生命 的活力，创造了世界的奇迹，预示了中国社 会进步的希望。 三、寻求自身的解脱一一人类老年的文 化选择 与万物相比，人类自然更有智慧， 追求 更多，也更有作为。但人生也有无奈的时候 , 对于百年人生来说，就是
13、一个百年探索的过 程人在经历了幼年梦幻、盛年追求与躁动 之后，到了晚年生命格局已定，才能真正理 解人生，明白生命的意义以及人生究竟意味 着什么。孔子曰： “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 五十而知天命。 ”然而当人有幸在经历了漫长 的摸索，进入世事练达的精神佳境之时，人 的自然生命却过了它的盛年期，渐渐步入老 迈，尽管人现在有满腹经纶，甚至有重新再 来的勇气，但是时光不会倒流，历史对谁都 不给予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因此到头来，过 往的人生无论成功也罢， 失败也罢，都己无 可挽回。即便留有遗憾，也无法弥补，到头 来岂不只剩了 “ 如苍生何 ” 的无奈了？人到了 无奈之时又在想什么，做什么呢？还是让我
14、们再来看看孙悟空的所思所为口巴 孙悟空大闹天宫失败以后，被如来佛祖 镇压在两界山下，身体失去了自由， “ 他饥时， 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 ” 。 就这样一过就是五百年，在这种万般无奈之 时，孙悟空唯一的愿望就是寻求解脱五百 年后，当如来佛祖派东土大唐来的圣僧救他 之时，他就拜唐僧为师，皈依释敎 释教文化是对过往人生反思的结果在 释教看来，过往的一切人生都可以用两个字 来作结，即 “ 苦 ” 和 “ 难 ” 。西游记无论 对孙悟空大闹天宫结果的展示，还是对孙悟 空随唐僧去西天取经一路上所经历的九九八 十一难的表现，都是对释教关于人生苦谛的 形象诠释。而对于过来人来说，在历尽人生
15、沧桑之后，随着生命之潮的日趋衰落，以往 一切耀眼的诱惑，如今都不再有什么现实意 义，再加之人生失意十有八九因此主张修 来世之福的释教，自然成了大多数人类临至 老年的文化选择，这是人生退潮期的微波，也 是对衰落期的人生的最后的慰 藉。但是孙悟 空毕竟不是平凡人，而是英雄他对释教的 选择更带无奈的色彩，在他获得自身的自由 前，他获得自由的条件就是入释门，保唐僧 取经；入释教之门后，为了摆脱头上的金箍 ,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保唐僧顺利到达西天，修 成正果。从这个意义上说，释教是一种无奈 的文化，皈依释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是 释教的全部努力就在于让人对它的信仰由无 奈进入自觉的境界。孙悟空在取经途中经历
16、 了一次次的人与魔的鏖战之后，在妖魔的吃 人与释教的渡人的反反复复的矛盾冲突中， 孙悟空对佛与魔的本质区别的认识不断加深 了，从而更自觉地站在 佛的立场上与各种各 样的魔格斗拼杀。只有在孙悟空一次次感到 力难胜妖，不得不请观音菩萨相助时，他才 一次次真切地感受着佛法的伟大 ，逐 渐达于 对释教自觉的阪依在唐僧师徒胜利到达西 天取经之地后，孙悟空也因保护唐僧有功而 修成正果不想孙悟空一直渴望实现的自我 价值在社会上不能如愿以偿，却在宗教文化 的传播中取得了圆满的功德， “ 修成正果 ” 正 是佛祖对他捍卫与弘扬释教文化功绩的肯 定。皈依释教，意味着孙悟空由重现世走向 轻现世的人生道路的转变，以及
17、由重自我走 向无我的精神境界的形成 由走出自然、寻觅文化、渴求长生， 到 入世寻求自我发展，渴望实现自我的社会价 值，再到走出社会，返归自然，走向无我，构 成了孙悟空的人生三部曲。他所提供的生命 形式是有典型意义的。他的人生三部曲标明 了人类自然生命发展的三大阶段 一一 幼年、 盛年、老年不同生命潮汐的脉搏涌动，以及 在不同的生命节奏下人类不同的追求他的 生命里程还在文化选择与生命格局的关系上 给予我们许多启承文化是人类文明的产物 注释 与标志 、但文化一旦被创造出来又成为人类 自身的对立物和异己力量孙悟空人生追求 与信仰的几次变异，充分表明人不是文化的 奴隶他在文化创造与选 择面前永远是主动
18、 者，尤其是当一种文化与生命的需要发生抵 牾，文化成为生命发展的桎梏的时候，孙悟 空总是顺应生命的需要，向这种文化的负面 效应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甚至勇敢地背弃 它，重新进行文化选择但是，由于文化又 具有相对独立性，所以还会反过来对人的生 命格局起框定作用。孙悟空最初皈依释教并 非他的自觉选择，相反，是释教文化选择了 他，决定了他晚年的生命格局。这正如恩斯 特。卡西尔所说 :“ 文化生存的基本形式起源 于神话意识 , “ 一个民族的神话并不决定 而是这个民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命运 ” 。 文化对于一个 民族命运的作用如此 ， 对一个 人命运的作用也如此 文学形象永远是现实人生的一面镜子， 神话
19、小说中更包含着人类的原型。自从西 游记问世以来，孙悟空的形象就世世代代 启示着中国人的人生，成为古代中国人命运 的缩影。梁实秋先生曾说，一个地道的中国 人，大概就是儒道释三教合流的产物。梁实 秋的论断无疑是充分看到了人作为一种文化 动物，其命运受文化的影响之深，之大的一 面。那么作为现代中国人对于文化选择与生 命格局又应该有怎样的认识呢？中国的儒道 释文化是古代祖先用自己的智慧对不可见的 神秘深奥的宇宙之力带着理想 与梦幻色彩的 揣度与摹拟 文化并不全是真理，也并不就 等于命运在文化与命运之间我们更要多一 份清醒，多一份剔选在历史提供给我们的 条件下，让文化尽量变成生命的营养，而避 开它的负面效应，尽量释放生命的能量，有 所作为，让有限的人生放射出更瑰丽的光彩。 恩斯特。卡西尔：神话思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年版，第 3 6页。 (作者系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文学硕士，邮编 110031)【责任编辑杨抱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