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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蒋英生平 钱学森夫人蒋英访谈录 2010年5月25日下午3时许，解放军总装备部电影钱学森剧组一行三人来到北京航天大院儿钱学森生前寓所，对钱学森夫人、91岁高龄的蒋英教授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采访谈话。笔者因工作之便，有幸参与了此次采访活动。2012年2月5日，蒋英教授与世长辞。此次访谈因而成为蒋英教授生前最终一次接受媒体采访，也是她最终一次关于钱学森人生经验及家庭生活的系统谈话。笔者现依据当时的采访录音整理成文，以示缅怀。 记者：您对总装备部撰写钱学森传记和拍摄电影钱学森有什么设想和要求？ 蒋英：不敢，不敢，哪有什么设想和要求？我觉得，第一，要忠于历史，忠于事实，更精确地展示钱学森作为大科学家的风
2、采。我希望电影能有一个好的主题歌，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在想家的时候，来抒发我们的感情，这个须要作曲家去创作完成。其次，要介绍钱老青少年时期的故事，更完整地呈现钱学森人生历程的不同阶段。第三，要多角度介绍钱老，更全面地展示钱老人生的不同侧面。例如，他喜爱绘画、摄影，等等。 记者：您能否介绍一下中心领导同志与钱老交往的状况？ 蒋英：中心领导同志与钱老的交往，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到家里来过。我倒跟周总理有点联系。刚回国时，我担当了三年的演员。有一次开联欢会，我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周总理和苏联专家在下面观赏。唱完后我回到座位上，周总理很远望见我，跑过来坐到我身边，轻轻地对我说：“我很佩服你的父亲蒋百里先生。
3、”周总理知道我是蒋百里的女儿，以后我唱过许多次给周总理听。 记者：钱老是科学家，您是音乐家，在事业上您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在生活中有什么冲突吗？ 蒋英：钱老是科学家，我是音乐教授，不敢称“家”。他懂音乐，懂艺术，他学习理、工、文、艺，会绘画、摄影。我很敬重他，很佩服他。他给我的影响很大，他支持我的工作，也帮助我。我们两个人相互理解，相互支持，64年来从未吵过一次嘴。 记者：请您简洁介绍一下钱老在美国20年的经验。 蒋英：钱老是1935年作为清华留美公费生到美国的，先到麻省理工学院读硕士。在那里呆了一年，取得硕士学位。其次年，他听说欧洲最出名的空气动力学家冯卡门到加利福尼亚来了，他就去拜冯卡门
4、教授为师，在冯卡门的手下工作，他的博士论文就包括冯卡门指导的“卡门钱学森近似”公式。二战结束后，美国派冯卡门到德国考察，并审讯德国纳粹科学家，钱学森跟着去了。德国火箭专家中有冯卡门的老师。他们三代人会见了，这次是审讯德国的纳粹科学家。在回来的报告中共有十章，其中三章是钱学森写的。后来，冯卡门又到欧洲工作了，钱学森就到麻省理工学院去了，麻省理工学院给他终身教授。1948年，美国政府设立了两个喷气推动探讨中心，一个在普林斯顿高校，另一个在加州理工学院，两个中心都请钱学森去做中心主任。钱学森接受了他母校的邀请，回到加利福尼亚担当喷气推动探讨中心主任。这个时候我们的生活很安静、很好！ 新中国成立的消息
5、传来，我们就打算回家。首先把大的书箱、家具交给搬运公司，只留下小的东西，然后购买了加拿大的机票。钱学森知道这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他辞掉了学校的职务，他要求亲自去华盛顿去会见海军次长金贝尔，金贝尔干脆对钱学森说：“你不许离开美国。”于是钱学森就回到加利福尼亚了。钱学森说：“我们的机票还是退了吧。真不行你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我呆在这里再说。”我说：“不同意，我还是和你一起呆在家里。” 这段时间，美国政府也很乱，他们觉得钱学森回来了，怎么老不出来？他静下心来看书，不出去。在这么一个特务包围着的一个家，就是老见不着他这个人。“他逃跑了，他已经逃跑了。”他们说，“我们望见你那部汽车跑过墨西哥边疆，他
6、肯定跑到墨西哥去了。”所以他们就来找他。他们两个人来，敲门，我抱着孩子开门，他们就觉得很惊奇。他们要见钱学森，我说钱学森在，他们就进来了，他们大吃一惊：“哟，没走！”他的手里没有证怎么办呢？他们不客气地说：“你跟我们走吧。”就带走了钱学森。（钱学森被）带走后，我看这下有问题，就打电话去学校问。学校说：“我们哪里去找人呢？”结果就说钱学森被带到了移民局。 在移民局，钱学森被告知是因为他是共产党员，属非法入境，被捕还要拘留。拘留在什么地方呢？就在海边上一个小岛上的监狱，特地关押墨西哥非法过境和犯罪人员，四面都是海，不简单跑出去。这个监狱坐落在一个叫特米诺的地方。 我们就找律师和他们打官司，他们说要
7、交1500美金，才可以带他出去，保释。不是有些书上说的15000美金，是1500美金。那个时候1500美金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一个教授也拿不出几百美金出来。正在筹备钱款的时候，他有一个学生的夫人是百万富翁，名叫Poly Miles（波利米尔斯），我很感谢她，请你写下她的名字。她跑来跟我说：“你不要焦急，我带你去取，咱们到银行去，我可以取1500美金出来。”我们两个就开着车到银行去取出1500美金，送到律师那里去了。我始终记得我这个挚友，我很感谢她。 钱学森在那里呆了15天，第14天的时候我被允许可以去看他一次。这个监狱很远，离我们家有从北京到天津那么远。他一下子瘦了15磅，我都不相识他了。我进
8、去，不能跟他握手，四个士兵看着。我就轻轻地跟他说：“你放心吧，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你明天可以出狱了。”我看这就是关押犯人的监狱，他出来了，回家，我问他：“你怎么样啊？”他不说话，失声了。 这个时候，很巧，我们打电话到中国城买菜，我要买大白菜、买粉丝，我让他们给我送来，美国的华侨就把菜给我送来了，这送菜的人就藏了一本人民画报在篮子底下，上面有开国大典上毛主席和陈叔通在一起的照片。陈叔通我们是很熟识的，我们叫他太老师。陈叔通是求是书院的老师，是我和钱学森两个人的父亲的老师，所以我们看到陈叔通的照片，兴奋极了。我们得想方法跟他联系，钱学森就给陈叔通写了一封信。我们的信件都是被查检的，怎么办呢？我就
9、用左手照小孩笔迹写好信封，寄给在比利时的妹妹。寄往中国是不行能了，只好寄到比利时。我们就开车到一个黑人最多的超市，静静地我就把那封信寄出了。那个时候想，特务不会检查到那儿去。果真，这封信寄到了比利时，我妹妹也很聪慧，知道这个事，赶快将这封信寄给钱学森的爸爸，他在上海。钱学森的爸爸赶快就把信寄给陈叔通，陈叔通收到信后又赶快将信转给周总理。 那个时候，王炳南大使正在日内瓦同美国实行中美大使级会谈。正在会谈的时候，这封信来的也正是时候，那个时候美国大使否认美国政府迫害钱学森一事。王炳南大使把这封信拿出来，美方也焦急啦，赶快打电话给华盛顿，说不要迫害钱学森，让钱学森回国，其次天，我就接到一个电话：“你
10、们可以回去啦！”然后收到一个信件，说“可以回国啦！”。这样我们赶快去买船票。他们还耍小动作，说一等舱没有票啦，要坐就坐三等舱，他们认为我们不会坐三等舱，能拖一拖，坐下面的船。我们说，我们就坐三等舱，买了三等舱的票，走了，离开美国。 在一等舱里有一位妇女协会的主席，很出名望，她去找船长，说：“你们怎么让这样出名的教授住三等舱？”船长没有方法，到夏威夷时，把我们请到一等舱来。国内钱学森父亲有电报来，说：“不要下船，不要下船！”这些都是陈叔通支配好的。我们明白这个意思，假如我们下船，出了事情美国是不负责的。到了日本、菲律宾，我们都没有下船。到了九龙，形势也是很惊慌。坐小船到罗湖桥，望见红旗了。大家都
11、不说话，激烈得流眼泪。望见我们的人，迎接我们的有朱兆祥，但是当时我们不相识。相互握手、拥抱，兴奋极了。到了广州，把我们送到宾馆，小孩还有点不舒适，他们带着钱学森看市容。然后从广州到上海、杭州，最终到北京。 记者：在美国时，您家同郭永怀家就有来往吗？ 蒋英：亲密来往，他是在另外一个高校，离我们很远。他们是很好的挚友，有来往。钱学森回国，郭永怀说：“我也要回国。”郭永怀很爱国，很能干，很有学问，回国后起了很好的作用。 记者：您回到北京，中心支配您参观，到东北，先到哪里？ 蒋英：我还是在北京，钱学森去东北参观，我没有参与。 记者：外面写了许多有关钱老的文章和书籍，您看了后，您觉得哪些东西是不符实的？
12、 蒋英：我就说叶永烈的那本书（指叶永烈著走近钱学森一书，笔者注），在他的书中，他说了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是人造卫星，其次是送人上天，第三是讲哲学。送人上天不是钱学森做的，而是王永志做的。搞卫星是保密的，详细状况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钱老做事情是舍命的，我信任他在其中的表现是很好的，国家也表扬他。但是这都是保密的，我也不问他。但是他的贡献还有，他退出一线后，他的思想就腾飞了，一切为国、为人民。例如沙草产业思想，他说要发展，中国有31亿亩沙土，我们要把它真正的管理起来，这对国家有好处的。再就是关切教化，他去世前，还说“我做过的事情我不去想，我只是想我还须要做什么”。钱学森问：“为什么选不出拔尖人才来
13、？”有关同志回答说：“西安交通高校、北京高校都有了日程表，您收到了吗？（插话：知道，清华高校也有），实行八年制，12岁初中毕业，18岁达到硕士。”他讲很好。 再就是系统工程，组织管理技术，假如系统工程能够普遍运用，他说可以和相对论并提，所以在他后半辈子，他做了许多事情。他的确是特别用功，我举一个例子，我刚到美国，还是新娘子，有一天他堂哥到我们家里来，是生人，不熟识。我说：“你下午带着你的堂哥到波士顿看一看！”钱学森说：“下午我要看书。”他对着他堂哥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觉得，你怎么这样不客气，不礼貌啊！这是他的真话。人家说他很怪，就怪在这些方面。他堂哥也很好，吃碗面就走啦！他拿着一杯茶，笑眯眯地
14、到书房里了，关上门，下午四五点钟才出来。家里的事，像厨房里的事，他都不管。他一有空就去书房，8点钟吃完晚饭，他就倒一杯茶到书房去，不到12点不出来。 我们结婚以后，他的时间每天都是早出晚归，5点钟回来。吃完晚饭，非到12点不出来。礼拜天只有半天休息，半天陪我去散漫步，他说下半天他要看书，或者说他礼拜天下午陪我去玩玩，上午他肯定要看书。他是特别用功的，我在边上看着，所以说我很敬重他，我很佩服他。他的学识、学问不是完全凭天赋，他是后天努力的，流了大汗，像他这样用功的人可是不多的。 冯卡门很喜爱他，很爱护他。最终我们去看卡门的时候，都直掉眼泪。卡门就搂着他，拍拍他。有一次政府有一个新安排，卡门就叫钱
15、学森到华盛顿去。卡门拿到这个课题，就说他没有时间，于是就把钱学森叫去了。他说：“钱，我把这个课题给你，你今日晚上要给我做出来，用飞机寄到华盛顿，当我的火车到了华盛顿，我到了办公室里，你的答题已经在我的书桌上。”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就是这样，他是特别喜爱钱学森的，钱学森也很敬重卡门，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是很不简单的。 记者：在以前的书中介绍到，您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钱家了，请问有没有这回事？ 蒋英：这个小事我就不说了，是小故事。蒋百里和钱钧夫是我们两个人的父亲，他们都在求是书院读书，是好挚友，两个人同时留日，到日本去。钱钧夫学教化，蒋百里学军事，多年以后，他们都回到了北京，做官了。蒋百里生了五个女儿，
16、钱钧夫只生了一个儿子，钱钧夫喜爱女孩，他没有女儿，望见我们家这么多女孩，他就对我父亲说：“你给我一个吧。”我母亲很大方，说：“你挑吧。”钱钧夫说：“我要老三。”我是第三个。于是就办了酒席，给我的奶妈做了新衣服，正式过继给钱家了。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钱学英，我就到他们家去了。可是我在他们家呆不住，我们是一大户，五姐妹，有五个奶妈，很喧闹。我到他们家去，钱学森是大哥，也不会跟我玩。没人跟我玩，我就老哭。钱钧夫也觉得不大好。我爸爸想想也是懊悔了，他又把我要回来了。要回来但要有一个协定，他（钱钧夫）说：“给我做干女儿得了，将来长大了给我做媳妇。”所以钱学森后来说我是个童养媳，就是这么一个事情。 这个事
17、情就这么过去了。多年后，他到美国去读书，我到欧洲去读书，也没有联系。很巧的是，我1947年回到上海，他也回到上海。两个人一见面，似乎熟人似的。第三天，他就提出来了：“你跟我到美国去吧。”我说：“我干吗跟你到美国去呢，我刚从欧洲回来，我要在家呆着。”他说：“明年一块儿再回来。”我这才听懂他的意思。我说我有许多男挚友，他说：“那不算。”他说我肯定跟他到美国去。他说了三句话，我就妥协了。我们俩就很快结婚了。我俩相识很突然，也真是很巧。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之前根本没有沟通，我们一点不了解，信都没通过，但是结婚了以后，我们始终很好，始终没有吵过，几十年都是很好的。 记者：您在欧洲学习，钱老在美国，你们
18、之间没有书信来往吗？ 蒋英：没有。 记者：您和钱老从美国回国前，去探望冯卡门，和冯卡门辞行，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您能回忆一下吗？ 蒋英：卡门当时是从欧洲旅行回来。钱学森拿着工程限制论和物理力学讲义这两本书，去看冯卡门，他说：“我送您两本书，这是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写的，我要回国了，来向您辞行。”卡门就一边看书一边看着钱学森，有点不兴奋的样子，并对钱学森说：“钱，你已经在学术上超过了我。”说完，就拍拍钱学森的肩膀。我也在旁边，说：“我们也要走了，再见！”他还是摸着钱学森的脑袋，眼泪就流出来了。他一个人住着一套大房子，很孤独。他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的汽车开过去，我们心里也难受极了。卡门很可怜，就一个人，
19、没结婚，他妹妹又去世了，一套大房子就他一个人住。离开时我们心里也舍不得，他留在了美国。 记者：你们回国以后和冯卡门还有没有联系？ 蒋英：没有。 记者：您还记得，1947年你们结婚时是在上海的哪个酒店吗？ 蒋英：不记得了，可能是和平饭店。 记者：您说过钱老特别喜爱绘画，请问钱老喜爱画什么画？ 蒋英：国画和水彩画。 记者：感谢蒋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 采访前，钱学森的长子钱永刚教授告知我们，由于母亲年事已高，采访时间不能太长。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采访组一行只得在意犹未尽中结束采访。 采访中，年逾古稀的蒋英老师作为学问女性、作为闻名音乐教授呈现的优雅风度和名贵气质，采访中思维之清楚、逻辑之缜密，给采访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从这次访谈不难发觉，通过蒋英老师的口述，廓清了外界关于钱学森人生历程中的一些不够精确的信息，矫正了某些因口口相传导致的“情节变异”，也呈现了诸多她与钱学森生活中不为人知的真实故事，弥足宝贵。而这正是此次采访的目的和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