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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云南的歌会 云南本是个诗歌的家乡，路南和迤西歌舞早闻名全国。这一回却更加丰富了我的见闻。这是种生面别开的场所，对调子的来自四方，各自蹲踞在松树林子和灌木丛沟凹处，彼此相去虽不多远，却互不见面。唱的多是情歌酬和，却有种种不同方式。或见景生情，即物起兴，用各种丰富比方，竞赛机灵才能。或用提问题方法，等待对方答解。或互嘲互赞，随事押韵，循环无端。也唱其他故事，贯穿古今，引经据典，当事人按例心中一本册，滚瓜熟，随口而出。在场的既多内行，开口即见凹凸，模糊不得。所以不是高手，也不敢轻易搭腔。那次听到一个年轻妇女一连唱败了三个对手，逼得对方张口结舌，于是轻轻的打了个叫卖，表示成功结束，从荆条丛中站起
2、身子，理理发，拍拍绣花围裙上的灰土，向大家笑笑，意思像是说：“你们看，我唱赢了”，显得轻松欢乐，拉着同行女伴，走过江米酒担子边解口渴去了。 这种年轻女人在昆明旁边村子中多的是。性情明朗活泼，劳动手脚勤快，生长得一张黑中透红的脸，满口白白的牙齿，穿了身毛蓝布衣裤，腰间围了个钉满小银片扣花葱绿布围裙，脚下穿双云南乡下特有的绣花透孔鞋，油光光辫发盘在头上。不仅唱歌非常在行，大年初一和同伴各个村子里去打秋千，用马皮作成三丈来长的秋千条，悬挂在路旁高树上，蹬个十来下就可平梁，还悠游自由若无其事！ 在昆明乡下，一年四季早晚，原来都可以听到各种奇妙有情的歌声。由呈贡赶火车进城，向例得骑一匹老马，慢吞吞的走十
3、里路。有时赶车不及还得原骑退回。这条路得通过些果树林、柞木林、竹子林和几个有大半年开满杂花的小山坡。立刻一面观赏土坎边的粉蓝色报春花，在轻和微风里不住点头，总令人疑心那个蓝色竟象是有意摹仿天空而成的。一面就听各种山鸟呼朋唤侣，和身边前后三三五五赶马女孩子唱的各种本地悦耳好听山歌。有时面前三五步路旁边，突然出现个花茸茸的戴胜鸟，矗起头顶花冠，瞪着个油亮亮的眼睛，似乎对于唱歌也发生了爱好，经赶马女孩子一喝，才扑着翅膀掠地飞去。这种鸟大白天按例非常缄默，可是每在晨光熹微中，却高兴坐在人家屋脊上，“郭公郭公”反复叫个不停。最有意思的是云雀，时常从面前不远草丛中起飞，扶摇回旋而上，一面不住唱歌，向碧蓝天
4、空中钻去。仿佛要始终钻透蓝空。伏在草丛中的云雀群，却带点激励意思相互应和。直到穷目力看不见后，突然又象个小流星一样，用极快速度下坠到草丛中，和其他同伴会合，于是另外几只云雀又接着起飞。赶马女孩子年纪多不过十四五岁，嗓子通常并没经过训练，有的还发哑带沙，可是在这种环境气氛里，出口自然，不论唱什么，都充溢一种淳朴本色美。 大伙儿唱得最喧闹的叫“金满斗会”，有一次在龙街村子里实行，到时候住处院子两楼和那道长长屋廊下，集合了旁边几个乡村男女老幼百多人，六人围坐一矮方桌，足足坐满了三十来张桌子，每桌各自轮番低声唱十二月花，和其它本地好听曲子。声音虽极其温柔，合起来却如一片松涛，在微风摇荡中舒卷张弛不定，
5、有点龙吟凤哕意味。仅是这个唱法就极其有意思。唱和相续，一连三天才散场。来会的妇女占多数，和逢年过节差不多，一身整理得清洁利索，头上手中到处是银光闪闪，使人不敢相识。我以一个客人身分挨桌看去，许多人都象面善，可叫不出名字。随后才想起这里是村子口摆小摊卖酸泡梨的，那里有城门边挑水洗衣的，此外打铁箍桶的工匠家属，小杂货商店的老板娘子，乡村土医生和阉鸡匠，更多的自然是赶马女孩子和不同年龄的农夫和四处飘乡赶集卖针线花样的老太婆，原来熟人真不少！集会表面说辟疫免灾，主要作用还是传歌。由老一代把记忆中充溢才智和热忱的好听歌声，全部传给下一辈。反复唱下去，到大家熟习为止。因此在场年老人特别兴奋活跃，常常每桌轮
6、番走动。主要作用既然在照规则传歌，不问唱什么都不犯忌讳。就中最当行精彩是龙街村子一个吹鼓手，年纪已过七十，牙齿早脱光了，却能非常热忱整本整套的唱下去。除爱情故事，此外嘲烟鬼，骂财主，样样在行，真象是一个“歌库”。小时候常听老太婆口头语：“十年难逢金满斗”，意思是盛会难逢，参与后，才知道原来这种会，只有正值金星入斗那一年才实行的。 同是唱歌，另外有种抒情气氛，而且背景也特别明朗美妙，即跑马节跑马山下实行的那种会歌。 西南原是诗歌的家乡，我住云南乡下整整八年，所听到的不过是微小范围内一部分而已。解放后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生活日益美妙，心情也必定特别欢畅，新一代歌手，都肯定比三五十年前更加活泼和热忱。唱歌选手兼劳动模范，不是五朵金花，应当是万朵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