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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莞樟木头_她在东莞:樟木头笔记 杂货店从我的居所到镇中心的街道，由三层小楼对峙而成，底部是放开的小店，长蛇阵般，一个挨一个，僵硬口腔张在那里，像一条拉紧的线，每个店都无法一眼看究竟，都掩藏着自己的真面目，当我骑着自行车从店门前一扫而过时，来不及辨别小店的差别，它们在某个瞬间，会变得一模一样，我不记得这是早晨还是中午，路过的是莞樟东路还是西路，看到的是东莞国医药店，还是汽修店、美容院、五金店、肠粉店、木桶饭、开锁公司这条街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供应给我的生命细微环节和生存景象，错综困难，以致于我的脑能量无法进行大幅度思维跳动，于是，它对景象进行了简化，以一种梦幻模样出现：一条没有时间的小街，一些没
2、有差别的小店，一些恍惚的灰衣人。传闻中的南方，既躁动又奢华，和眼前这条简陋、衰微的小街，小街上不确定的小店，小店外行走于梦境的路人，完全不匹配。这是奖赏给那些喜爱做梦的人的隐喻吗？我甚至能从这些暗淡的灰黑色调里，看出焦黄色，沙漠的颜色，那贯穿于我成长的干燥颜色。为买袋盐，我拐进路边的杂货店，卷帘门拉起，门外置着台双开门冰箱，内里暗黑，三米长玻璃柜台，装着烟酒，四五排货架，影影绰绰，架上物资积累如山：炒锅、茶壶、水杯、木耳、粉丝、笋干、糖果、牙膏、毛巾各成小丘；墙上供着龛，红烛中，关公持大刀，红脸凝立，黑须飘然；龛下是张矮圆木桌，桌面棕黑油光，这颜色让我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木头原本就是这种颜色，而
3、不是因岁月、尘土、潮湿的结合让它的颜色慢慢变深，给予那种特别颜色，惊奇质地，像住在这里的人，根本不知油漆为何物；桌上摆着晚餐：电饭煲的盖掀开一半，银润米粒弯出半月，三个白瓷盘，土豆片缀小葱，生菜的汁液里汪着蒜瓣，几缕红椒丝趴在腊鱼的黧黑山顶；进来个女子，长身玉立，俊秀白脸，黑发马尾，短袖白底淡黄碎花衫，灰中裤，拖鞋，时常髦，却碧玉玲珑，将碗放在桌上，起先装饭，结牢固实四碗，像拳头打进去不再拿出来，占据圆桌四角。圆桌旁的藤椅里，坐着个男生，看模样应是那女子的弟弟，正威历扫视货架。他们的母亲，拿着块折叠整齐的抹布，正低头擦拭玻璃柜台，手背黑瘦，青筋暴露，颈项上裸出一道道松弛的纹路，她朝里面轻声喊，
4、盐。埋身货架的父亲，将脑袋探出来，应了一声，又不见了。一个顾客，从我身旁走过，矮个，由于灰尘和出汗，衬衫发皱，耳后头发留得很长，瘦骨脸，小眼珠滴溜溜转，径直走向最终一排，神气老练，像早已想好买什么，可人钻进货架后，并没即刻返回他那细小闪耀的眼睛，让他不像活在太阳底下的平常人，而像蒙在神奇阴影里的游魂，他令人担心，即使他的服饰并不落伍，但他在肤色、容貌、体格上，都难称健康，他那被养分不良弄得难看的面容，需花好几代人才能复原。弟弟伸出手指，点给姐姐看，可姐姐正忙着分筷，并不觉这信息很重要，弟弟愣怔住，皱起眉头，挺起前身，朝里面逡巡，最终忍不住，突然呜呜起来明显，他的发声部位受到某种怪异的损害，像有
5、块糖含在嘴里，听着很刺心。这种损害，或许发生在胎儿在母亲的子宫中。可怜的孩子！他一诞生，便将这个家庭的全部欢乐斩断。他：十五六岁，骨架已如成人般宽大，眉眼周正，嘴唇上有层淡淡的绒毛。他的模样和那些即将从少年转变成青年的男孩并无差别，但腰肢肥大，手臂虚肿，脸蛋灰白，这都是长期困倦于室内，匮乏户外活动的结果，但他的眼神是机敏的，感官是锋利的，他从那怪异客人的身上嗅到种担心的味道，那人的衬衫、眼神、动作，皆携带来更多的意义：世界渐渐变得不行掌控，总有一些意外，不管如何提防，都要发生。父亲从货架里出来，将落满灰尘的盐放在玻璃柜台上，拽了块抹布擦拭，他是个乌黑壮实，鬓角掺杂银丝的男人，面色沉静，像个秤砣
6、。我在付款时，那个幽魂般的客人，空荡着两手，从里面出来，低着头，迅疾闪过柜台，钻出门，融入黄昏的光线，不复存在。于是，这家人最终全部坐定，端起碗，起先晚餐。这个杂货店，像只老钟表，仅按内在钟声的嘀嗒过活，独立存在于2022年的初秋。小店里的人，看起来像活在某种原始状态中，外面世界的骤雨狂风，离他们很远很远。然而，这里并非完备图画中的世外桃源：那父亲和母亲，原本是如何相爱，从何处来到小镇，那姐姐，为何不嫁，她那么美、娴静，携带着圣洁，怎样抵挡纨绔子弟的骚扰，在众多混乱的异性阵容里，挑出稳重、真诚的那一个，弟弟的耳疾耗费了多少时间和金钱，他是否会在暗夜时陷入性的困惑，他将和怎样的女子结婚，他将如何
7、独立生活，当他的亲人一一离去杂货店的世界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序、平稳，作为链条中的某个点，它在努力维持自身的平衡，并力图保持整齐风貌：餐桌上荤素搭配，四碗饭，母亲自中的抹布，父亲不断整理货物，弟弟监视器般的眼神然而，随着工厂、建筑商、银行家、生疏客人的到来，小店的世界将随之面貌一新，还是土崩瓦解；随着整条小街的拆迁，这家人将在新小区开家新店，还是转行；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苍老，姐姐出嫁，弟弟日渐焦躁，那圆桌上的固定晚餐，将以何种方式宣告解散该怎么形容呢，这个小店和它的时代，它那黏糊、粗糙、焦黄的南方调子，都将会戛然而止吗？像突然之间，我们被命运猛然一击，闪电滑过头顶，一切随之发生变更，我们全
8、部合情合理的华蜜，都在一瞬间，变得不复存在夕阳里，我回头远眺，小店晃动起来，像颠簸在风浪中的一艘船，船上的人，双手被缆绳勒伤，双眼被风雨冲刷，然而，他们照旧向前那盲目的前方，注定的前方，既然到来，就要坦然接受的前方。他们尽力维持着一种平衡，甚至在它即将破裂之前。这是一个生活本身的故事，是整个人生的故事，是我们共同的故事。在阳台从惠州到樟木头，25元，我第一次坐大巴。本想包一辆出租车，因为箱子太大，但同行的几个主动地帮我拎起来，劝我到车站坐车。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平安。在车上，我一路前仰后合，左冲右撞，怎么都不舒适。这不是座位的问题，是昨夜，我闲聊至今晨五点半。在车上睡着前，窗景停留在脑膜上
9、的最终一幕，是一块状如一百零一衲衣的田地。车颠了一下，是一个猛刹，我醒来，樟木头汽车站到了。我和一辆车号为豫P的面包车主讲价，我知道他们的行价是15块，但我照旧心存幻想，试着压价。他忐忑地坚持着原价，我胳膊一挥，走吧。上车后，他肥硕的脸上挤出笑容说，当着同行的面，我不好降价，不然就坏了行规。这样吧，等会少收你5块。心一酸，我脱口就说，下次，还坐你的车吧。我知道，下次并不存在。 第6页 共6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