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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麻栎树麻栎树简介 冯国梅从没有校门的牛头坝村小学门口走出来，软底布鞋踩到了一块小石头，一个趔趄后接着是一阵眩晕。她感觉房在倾、地在颤，恍惚间发觉北山上那棵高大的麻栎树正缓缓地倒下去。地震了，她这样想。片刻后，定睛再看，房未倒，地没摇，再看北山，那棵麻栎树却不见了，几个提着锯和斧子的黑衣人正在肢解倒下去的大树。冯国梅抱着的一摞书本滑落下来，她站住了，想大喊几声，张了张嘴，觉得嗓子吞了炒面一样干，发不出声来。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一头中箭的母豹，远看着领地被一群鬣狗践踏蹂躏却又无计可施，抗拒的唯一武器只能是目光，是冷得能逼退酷暑的目光。麻栎树渐渐倒下去的一幕定格在她的脑子里。校长褚麻秆从校内里走出来
2、，瘦瘦的脖颈前倾着，像一只急着啄食的鹅。他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信封，来到冯国梅跟前，见冯国梅在遥望北山，他叹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本，连同手里的信封一并交给冯国梅：伐就伐了吧，一了一百零一了。他指了指那个信封又说：这是学校的一点心愿，不多，你知道，咱学校也没钱。褚麻秆说完扭头走了，皮包骨的一个人，脚步却像灌了铅，拖沓沉重。冯国梅没有走，站在那里看山上几个黑衣人用斧锯分解那棵高大的麻栎树。一只麻雀飞过来，落在地上，尖尖的喙在土里左右擦了几下，又快速地飞走了。冯国梅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她软软地靠在土围墙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北山正上演的屠树一幕。对于冯国梅来说，这不是一棵一般的树，这棵麻栎树是她可以倾诉
3、的一个老挚友，多年来，她像爱护自己的学生一样爱护着这棵树。褚麻秆曾说过，一向遇事好说好商议的冯老师唯有在爱护这棵树上，才会寸步不让。但现在的冯国梅已经没有寸步不让的力气了，遥望着北山，她两眼模糊，耳鸣不止，惊奇的是，在这嗡嗡的耳鸣中，一首熟识的旋律突然响起：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风雪压不服。牛头坝是大凌河源头最深处的一个村落。在一个三面环山，呈马蹄形的山坳里，散落着几一百零一户凹凸无序的人家。初进牛头坝，印象最深的当数村外六棵呈坤卦形排列的古松，古松枝繁叶茂，树冠如伞。这六棵古松，让牛头坝枯黄的冬日多了几团绿云的掩映，使孤寂的山村有了暖意，有了色调。下乡干部进村，经常惊羡这几
4、棵古松的存在，夸赞牛头坝人有环保意识。其实，村里人心里头明白，这些古松能免成锅底之灰，是因为有德高望重的冯老爷子护着。而与这几棵松树相比，北山上一大片麻栎林就不那么幸运了，眼见得像遭了鬼剃头一般，几年工夫就变得和尚脑袋一般干净，只留下孤零零一棵树伫立山顶，避雷针一样伫立北山。麻栎林被砍伐后，牛头坝起先光顾大风、沙尘和山洪。夏季里，小小一场阵雨就会有翻滚的径流从山上顺势而下，那情景惊心动魄，咆哮的泥水犹如扭动的条条黄蟒，冲垮田埂，扫荡庄稼，昂着头扑进村里，令原本安逸的牛头坝黄泛区一样不得安生。这风雨沙尘的入侵并没有沉没村长冯殿义伐树的决心，在伐光了周边山坡上的树木之后，他谋划着要把村外这几棵古松
5、放倒，理由是村小学缺少桌椅凳子，伐了这些树好用来打桌椅凳子。冯殿义是个很会过日子的村干部，虽说毛病不少，但至少有一个特长村民是买账的，那就是很少搞摊派，这和邻村那些靠搜刮民脂民膏吃肥了肚皮的村官比起来，也算是牛头坝一百零一姓的福分。冯殿义总是把握一条：能出力的事决不让村民出钱。牛头坝村民并不富有，每家每户都靠几亩薄田过日子，钱不多可力气倒不少。村里有木匠，砍了树打课桌凳子，顶多花个人工，要是家家户户去集资，确定是个遭人戳脊梁的差事。冯殿义正是靠这一本领，稳坐牛头坝的第一把交椅，包产到户前他当支书，分田单干后他当村主任，而且一届又一届连任。他把砍伐古松的想法和会计刘铸说了，刘铸提示他，冯老爷子有
6、话，这些松树不能砍，砍它是要遭报应的。冯殿义尽管也迷信，但对砍几棵松树就会遭报应一说明显不信。他说，那要看为什么砍树，砍树为孩子做课桌，遭报应也是福报。刘铸所说的冯老爷子是民办老师冯国梅的爷爷冯玄黄。冯玄黄听到消息后出来说话了：牛头坝这六棵松树无论如何不能砍，树在人在，树倒人亡。冯玄黄已经进入耄耋之年，但脑子不糊涂，村外的六棵松树在他心目中有什么样的位置，无人知晓。大家看到，每到年节，他都叮嘱家人买些红布撕成布条，到村外给这六棵古松挂红，不少年纪大的村民也学着挂，日积月累，六棵古松被装扮得像穿了红袍的罗汉，列队守护着牛头坝。冯玄黄听孙女冯国梅说村里要伐树的消息后，颤巍巍拄着拐棍来到村长冯殿义家
7、。冯殿义辈分低，见年事已高的堂叔来访，忙扶进来让座。冯玄黄进到院子却不坐，双手拄着拐杖站在院子中心说：听说你要砍村外的松树？冯殿义点点头说，没法子，新学期学校少课桌，村里没钱，只好砍树打课桌。冯玄黄摇摇头说：这树不能砍，树砍了，山洪下来乡亲们连个逃命的地方都没有。冯殿义笑着说，叔，你别担忧了，什么时候会发那么大的水？冯玄黄抬头看看远处三面光秃秃的山冈说：你知道个啥？古时候发大水，就是大树救了祖宗的命，没有大树，就没咱这些后人哩。冯玄黄有个天地通的外号，他上通天文，下晓地理，遇到困厄能掐会算，村里的红白喜事都由他来择定黄道吉日，在村民的眼中，他是个说话有重量的人。冯殿义家保留一本冯氏族谱，他细致
8、查过，自己的确是冯玄黄的远房侄子，因为这一点，冯殿义在别人面前说一不二，在冯玄黄面前却不敢造次。叔叔这么一说，他犯难了，道：村小学缺几十套课桌凳子呢，不伐树就得大伙摊钱。冯玄黄用拐棍戳了戳院子里的红砖地面，喘着气说：我把自己的棺材板捐了做桌椅，就算替松树买命了。冯殿义脸腾地红了，摇摇头说，别价，你老敢捐棺材，可棺材做的课桌谁家孩子敢用呀？这树我不砍还不中吗？就这样，村外六棵古松保住了。冯玄黄保住了坝上的古松，这张罗几十套桌椅凳子的任务却落到了他孙女冯国梅的头上。冯国梅是村小学的民办老师，从教几十年，一向与世无争，宁静得像片麻栎树叶，让人几乎会忽视她的存在。冯殿义背着手来到村小学那间一面青房子的
9、办公室，对正在批改作业的冯国梅说，国梅呀，你爷爷不让我砍树，这桌子凳子的事我也没辙，你不是有个学生在地区当大官吗？你去想想法子吧。冯国梅知道他说的大官是自己的学生丁国发，在地区教化局当副局长。可是自从丁国发参与工作后就少有联系，除了丁国发来村小学看过她两次，她从没有主动和这个发迹的学生联系过。过去的师与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如今已经不行相提并论了，怎么好去张嘴求人？看冯国梅脸露难色，冯殿义说，反正我不想在村里搞摊派了，我当了几十年村干部了，知道少派一块钱，就会多得一张票，你不想让叔叔我在换届中落选，你就去找找你当官的学生。再说了，村小学是三级办学，不能老靠揩农夫的油过日子。 第6页 共6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