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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广平与鲁迅_鲁迅致许广平的情书 今日收到来信，有些问题唯恐我答不出，姑且写下去看。 学风如何，我以为和政治状态及.情形相关的，倘在山林中，该可以比城市好一点，只要办事人员好。但若政治昏暗，好的人也不能做办事人员，同学在学校中，只是少听到一些可厌的新闻，待到出校和.接触，仍旧要苦痛，仍旧要堕落，无非略有迟早之分。所以我的意思，倒不如在都市，要堕落的从速堕落罢，要苦痛的速速苦痛罢，否则从较为安静的地方突到闹处，也须意外地惊讶受苦，其苦恼之总量，与本在都市者略同。 学校的情形，一直如此，但一二十年前，看去仿佛较好者，由于足够办学资格的人们不许多，因而竞争也不猛烈的原因。现在可多了，竞争也猛烈，于是
2、坏脾气也就彻底显出。训练界的清高，本是粉饰之谈，其实和别的什么界都一样，人的气质不大简单转变，进几年高校是无甚效力的，况且又这样的环境，正如人身的血液一坏，体中的一部分决不能独保健康一样，训练界也不会在这样的民国里特殊清高的。 所以，学校之不甚高超，其实由来已久，加以金钱的魔力，本是特别之大，而中国又是一直擅长用金钱诱惑法术的地方，于是自然就成了这现象。听说现在是中学校也有这样的了，间有例外者，也许即年龄太小，还未感到经济困难或花费的必要之故罢。至于传入女校，当是近来的事，也许其起因，当在女性已经自觉到经济独立的必要，所以获得这独立的方法，不外两途，一是力争，一是取巧，前一法很费劲，于是就堕入
3、后一手段去，就是略一清醒，又复昏睡了。可是这不独女界，男人也都如此，所不同者巧取之外，还有豪夺而已。 我其实那里会立地成佛，很多烟卷，不过麻醉药，烟雾中也没有见过极乐世界。假使我真有指导青年的本事无论指导得错不错我决不藏匿起来，但惋惜我连自己也没有指南针，到现在还是乱问，如果闯入深坑，自己有自己负责，领着别人又怎么好呢，我之怕上讲台讲空话者就为此。记得有一种小说里攻击牧师，说有一个乡下女人，向牧师历诉困苦的半生，请他救助，牧师听毕答道：忍着罢，上帝使你在生前受苦，死后定当赐福的。其实古今的圣贤以及哲人学者所说，何尝能比这高超些，他们之所谓将来，不就是牧师之所谓死后么？我所知道的话就是这样，我不
4、信任，但自己也并无更好解释。 我想，苦痛是总与人生联带的，但也有离开的时候，就是当睡熟之际。醒的时候要免去若干苦痛，中国的老法子是傲慢与玩世不恭，我自己觉得我就有这毛病，不大好。苦茶加糖，其苦之量如故，只是聊胜于无糖，但这糖就不简单找到，我不知道在那里，只好交白卷了。 我再说我自己如何在世上混过去的方法，以供参考罢 一、走人生的长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歧路，如果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好像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或许夺他食物充饥，但是不问路，由于知道他并不知道的。假如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
5、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缠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如果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其二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却也像歧路上的方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里姑且走走，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过，不知道是否世上本无所谓穷途，还是我幸而没有遇着。 二、对于.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简单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唯恐也有时会迫到非短兵相接不行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方法，是专与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成功，硬唱凯歌，其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