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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类文化源于人的生命体验，生命体验总是以生命永恒与勃勃生机为原则，如人 们喜爱把枝叶旺盛，花朵鲜艳的花草放在室内，因为它们充满着生命的活力；一般不 会把枯萎凋残的花草放在室内，因为人们不希望看到生命的凋落与暮气。东方是农业社会，百姓靠种庄稼而生存。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说，泥土 是农民存活的基础，它们养成了中国人的个性与思想。乡下人一辈子守着村子里的土 地，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形成独特的地缘文化。费老只论述了农村人与土地的关系，而没有谈及农村人与苍天的联系。周易系 辞下说：“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三字经说：“三 才者，天地人。”农村人与土地有缘
2、，更与苍天息息相关。在古代，农民种庄稼，精 耕细作，用尽人力后就靠苍天关照。如果风调雨顺，就有收成；如果大旱或大涝，则 成灾年，将会背井离乡四处逃荒，严重时饿殍遍野。茫茫宇宙间有种无形的力量左右 着人类的命运，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真实存在的力量，被中国人理解为苍天。“天行 道，君子以自强不息。”天有天道，说不清道不明，但时刻影响着人的命运，因而人 们对它充满敬畏。天道与每个人相关，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身边，但天道又让人抓不住 摸不着，显得十分遥远、抽象，所以在天道与普通民众之间需要有一个桥梁，把他们 与天道进行联系、沟通，并且能够借用天道来做人的事情。这个桥梁就是天子，他作 为上天的儿子，代表着上天
3、来指导百姓，建立国家，管理百姓。百姓们对上天的敬畏 与依赖，就转嫁给天子。所以在农业社会，民众对君王充满着依赖与畏惧。人类开蒙走向文明，是一个漫长、渐变的过程，与其他动物相比，人类只是稍稍 对自我生命有所觉悟，以此为基础慢慢发展、累积人类文明。但人类有限的感知与思 考力，不能理解自然界无形的力量。为什么会刮风，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有地震， 为什么会有疾病，为什么会死亡，等等。因而，只要百姓的存活仰仗着上天照顾的农 业，他们依赖君王、敬畏君王的思想就不会消失。今天，日本有天皇，泰国有泰王， 卡塔尔有国王，北韩家天下。君王统治的国家模式不是统治者为了百姓存活而产生，而是百姓为了自己的存活 而作出
4、的选择。生命以生命为食，生命是自私的，人类文化就是以其他生命为食的自 我存活的需求为基础，为了生命存活而产生的生命体验是农业文明的基础。当东方的人把左右命运的力量归结给苍天时，西方的人则认为这种力量来自神。 古希腊崇尚多神论，他们认为有众多的神管理人类，如天神宙斯、智慧之神雅典娜、 太阳神阿波罗，等等。忒拜国的邻国王子俄狄浦斯被神预言他将会弑父娶母，他获悉 这个神谕后，知道自己不能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离宫出走，但他的后来经历步步 验证着这个神谕。这个故事是说无论人作怎么的努力，命运都逃不出神的安排，希腊 人创造神话就是来解释主宰人类命运的是神灵。犹太教把主宰人类的力量归结为上帝, 他们认为上
5、帝创造人，并管理着人类。苍天的形象较为宽泛、抽象、无形，而神的形象十分具体、有形。无论是苍天， 还是神，都是人类以存活为基础，对自我生命的体验，对不能理解的自然力量而作出 的揣测。古希腊是城邦制的航海贸易社会，城邦相互独立，贸易追求相互平等，一只象牙 可以换来一吨大米，但是如果没米吃时，一只象牙也可以换成百斤大米，到底怎么对 换，完全由人决定，标准是人的生存需要，这个时候不需要占卜，不需要掷骰子，不 需要外在的无形之力。在贸易中，人的作用尤为重要。所以，在古希腊，人的价值受 到重视，人的自我觉醒十分明显。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在人与万物 共生的世界中，人起着主导作用。古希腊另一位思
6、想家克塞诺芬尼认为人按照自己的 形象创造了神，并非神创造了人。不同的民族就有各自不同形态的神，埃塞俄比亚人 说他们的神皮肤是黑的，鼻子是扁的；色雷斯人说他们的神是蓝眼睛、红头发的。可 以推之，假如牛、马和狮子有手，并且能够像人一样用手作画和塑像的话，它们就会 各自照着自己的模样，马画出和塑出马形的神像，狮子画出和塑出狮形的神像了。因 此，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神，并让神穿着人的衣服，说着人的语言。当十八世纪爱尔兰的思想家贝克莱说出“存在就是被感知”这句话时，彻底否定 了神的力量，神是无法感知的，也就是说神完全不存在。他只承认人的力量，把人的 价值彻底凌驾在万物之上。同样出生在爱尔兰的思想家休谟
7、的怀疑论不光否定了神， 也摧毁了外在世界。他没有否定外物的存在，而是强调人类所见所听的外物信息只是 人类的印象或观念，并不是外物的本身，如人们看到的苹果，它本身不是红色的、香 甜的、光滑的、圆形的。红、甜、滑、圆只是人类用头脑加工出来的印象，“苹果” 这个概念也只是人类在头脑中产生的观念。这样，就击垮了人类从文明以来创造的一 切知识，他认为知识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印象或观念。那么，所谓的苍天与神，只是 人类创造出来的观念。上世纪初，尼采喊出“上帝死了”的口号，基本宣布天道与神 道的莫须有，人世间的一切文明都是源于人的创造，没有人类存在，这个地球将不会 是现在这个样子。天道被摧毁，人道被确立，人类
8、进入现代社会。康德哥白尼革命式的思想，为现 代社会奠定了理论基础。传统理论认为人的认识要适应外在世界的客观规则，人的任 务是修养身心，提高感知能力，从外在世界找到先天存在的规则。而康德认为，外在 世界的信息要符合人的感知能力，如果外在事物的投射给人的信息不在人类的感知能 力范围内，则不会被人们认识，人的感知能力可以提高，但是有限度的。外在世界没 有先天的规则，人只是借用头脑的先验图式加工外在世界投射过来的信息才产生认知。 任何规则、道理是主观与客观相互合作才得以产生。康德把存在的事物叫做物自体， 它们在人类一定的感知能力下被感知出来。被人类在头脑中加工出来信息，叫做现象， 现象取决于人类的感知
9、能力。物自体本来的样子，人类有限的感知能力无法穷尽，人 类获得的理性判断与推理只是建立在现象基础之上。所以，人类的判断与推理根基是 不牢固的，说的严重一点，人类创造的科学知识，基本上属于沙滩上建造出来的高塔。 现代科学理论证明康德是正确的，物理学认为物体没有颜色，我们看到绿色、黄色、 红色等色彩，是因为各个物体特征不同，吸收不同光谱的光，同时反射不同光谱的光， 反射的光被人类眼睛接受，刺激视觉神经，就在大脑中产生相应的色彩。如一块红布 在光的照射下，吸收其他光谱的光，反射红色光谱的光，人类把它加工红的色彩。不 光物体的颜色是如此，物理学还认为物体的形状、软硬、味道，也是人的加工所得。圣经记载：
10、“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光对于这个世界意义重 大，如果没有光，人类活在黑暗中。但是有了光，没有眼睛，人类还是生活在黑暗中。由此，人类可以坚信“人是万物的尺度”，如果没有人类，世界就不是现在这个 样子。假设人类像蚯蚓一样没有眼睛，没有耳朵，那么这个世界不是万象纷呈，而是 黑暗、寂静，一片混沌。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最大的价值在于发现人打开了这个世界。现代社会开始于 人类对自身的价值与地位的发现。在中国古代特别看重人的价值的是王阳明，他先崇 尚程朱理学，以为天地之间有“理”的存在，格物就能致知，他就格了竹子，想从中 找到道理，但是他格了几天几夜也没有任何收获，他猛然醒悟，理不在天地之间，
11、而 在人的心中，他提出“心即理” “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的思想。他认为 人的心灵把事物特征、事情本质、某些道理揭示出来。没有人的思想，事物特征不会 存在，事情本质也不会存在，规则道理更不会存在。他说，客观的事物没有被人的心 灵感知时，就处于寂默状态，如深山中的花，未被人看见，它的颜色处在没有颜色的 寂默状态；当被人看见时，这朵花的颜色才被呈现出来。人打开了这个世界，人的主体地位得以确立的重要意义在于承认了人与人之间的 平等，你让这朵花产生色彩，我也能让这朵花产生的颜色，只要人的感官能力是正常 的，人所获得花的颜色是相似的。如果把规则放在苍天那里，放在神那里，那么谁接 近苍天，接近神，
12、他就比其他人有权势、有地位。如果理在天地间，谁获得了某种道 理，那么他就比其他人有权势、有地位。这样，人的地位就被分成高低尊贵。在古代 中国君王统治的模式下，理学、儒学诠释着这样差等高低地位的合理性。王阳明的心 学在古代君王统治模式下不受欢迎，重要原因是他的理论强调人的主体地位以及平等 的关系，从而揭穿了君王、圣贤高人一等的谎言。人的主体与平等地位确立，是现代思想的标志，与此相应则要求产生一种新型的 与古代完全断绝的国家模式，即现代化国家。法国十八世纪启蒙思想家卢梭在论人 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说，自然状态的原始人进入文明社会之后，不可能再回到 自然社会，只能通过别的方式组成社会。这就是通过订
13、立契约产生共同体，即国家。 虽然国家很久之前就存在了，但近代的国家性质与古代完全不同，并不是上天或者神 赐予君主的代理人地位来统治人们而形成的国家，而是每个平等自由的人经由协商订 立契约而产生。现代社会人对自我地位已经觉醒，认为人是世界的主体，既不是上帝 的羔羊，也不是君主的臣民，而是自由的个体。人的觉醒重要内容是人的自由，认为 人要有活力，就要处在自由状态中，“不自由，勿宁死”，不自由就会让人窒息，这 样就能理解为什么在疫情期间让西方人戴上口罩是多么难，他们为什么不同意把人关 在小区里。现代化国家是自由的民众推选自己的代理人，代理人要对民众服务，如果不能胜 任，民众有权罢免他们。现代化国家属
14、于契约型，代表着每个自由人的意愿，以人道 为基础；而古代国家的本质是家长制的，代表着苍天的意愿，以天道为基础。现代社 会产生的现代化国家，与古代君王制统治模型彻底断裂。现代化的国家只能用现代思 想来管理，古代文化配合皇家统治模型而产生，如果从国家建设角度来看，古代的思 想没有任何借鉴意义，因为它们完全处在两个不可相交的平行线上，属于两个不同的 范型。中国现代化国家从辛亥革命开始，辛亥革命一声炮响宣告了千年之久的君王统治 时代的结束，国家的模型由皇家式变为民众式。开始时，袁世凯与清王朝的谈判是保 留皇宫与部分权力，后来冯玉祥把皇宫彻底捣毁，把古代国家与现代国家过渡模型君 主立宪彻底铲除，让古代国
15、家与现代国家完全绝裂。但是中国还停留在农业社会，绝大数的人依赖耕种农业而存活，他们思想就需要 苍天护佑，当然离不开代表苍天的天子。在农业社会建立现代化国家，地基与建筑严 重撕裂，失败是必然的。以至于后来出现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日伪扶持的满洲政 权等奇怪现象。但君王统治也注定失败，因为人类觉醒到人的地位与价值，人是世界 的主人，没有人就没有这个世界。因此，注定这是动荡的时代，在科学发展与人的思 想自觉的程度上，中国社会进入了现代化。但是，在民众生存依赖农业的基础上，中 国还需要皇权统治。国家好比一辆列车，行驶的是现代化的机器，而用君王思想来驾 驶，内在撕裂将使这辆列车迷失方向，不断震荡。魏征曾经对李世民说：“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治理现代化的国家，使用古代 君王思维与模式，必然要产生重大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思路就是改造农业文明，建设 现代化城邦国家，发展科学技术，提高生产力，去除民众对苍天的依赖。人类已经觉 醒，就要给人自由，还原人的主体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