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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年鲜花与狗屎 吃完晚饭，李老师按例和老伴下楼遛弯。出了小区南门是一个小公园，正是遛弯的高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还有一条条的狗从身边跑过，后面不时传来主人的吆喝。天刚要擦黑，路灯还没亮。老两口边聊边走，突然李老师感觉脚底有点异样的，软软地，有点滑，似乎踩什么东西了，低头认真一看，狗屎！李老师气坏了，张嘴就骂：这狗娘养的，还真会拉，不偏不倚，正拉在路中间。骂完自己都气乐了，不是狗娘养的是谁养的？老伴抓紧劝他，别跟畜生生气，你不天天在家嘟哝祸兮福兮的，背不住你要走狗屎运。李老师到旁边的草地上，用力蹭，一边蹭一边恨恨地说，狗屁！这些年我够倒霉的了，喝凉水都塞牙，放屁砸脚后
2、跟，出门踩狗屎。祸兮，福之所附。扯淡，纯粹扯淡。二十多年了，青睐自己的全是祸，福算是和自己绝缘了。李老师越想越来气，当时要是自己自私一点，哪里还会有这些年的倒霉命运。二十二年前，李老师三十五岁，意气风发，在学校里不说是呼风唤雨，大小也是个人物。学生喜爱，领导器重，年年教高三重点班，奖金没少拿，荣誉没少得。甚至有风声说校长要提拔他做中层领导。可是那年的职称评定转变了他的命运。高级职称一共十个名额，为了表达公平，学校成立了校长为首的职评委员会。不再是简洁的论资排辈，而是制定了具体的积分表，包括你的任职年限、文凭、获奖状况、班主任年限、送毕业班的年限等。学校的老教师太多，而前几年高级职称指标给的太少
3、，积压了不少人，好多老教师四五十岁了还没评上。和李老师一起入校的就有十几个，也都够条件了。可是，多数人连积分表都没领，没戏，白费功夫。李老师原来也不想领了，回家和妻子商议。妻子说，试试呗，评上了更好，评不上，积累点阅历也好。李老师就翻箱倒柜找材料填表，写总结。积分表交上一周后，有个和李老师关系不错的中层领导偷偷向他庆贺，行啊，小子，排第九名，高级跑不了了，你将成为这几年最年轻的高级，等着请客吧。其他九个人最年轻的都四十五了。得到喜讯的李老师下班后，急急火火的赶回家，把好消息告知了妻子。妻子也高兴，晚上特意给他弄了两个硬菜，还陪他喝了两杯，好好庆祝了一回。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李老师感
4、觉到了胜利的喜悦，人生真是太美妙了！第二天到学校，李老师满脸的灿烂，见谁都笑。见着学生笑，见着同事笑，见着路边向他招手致意的柳树笑，见着每一棵小草笑。全部的生命也都对他笑。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校长办公室的小王来通知他，说校长找他，让他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李老师想，估计不是评职称的事，就是传奇中提拔中层干部的事，好事，确定是好事。果真，一进校长办公室，李老师就看到了一张笑成了一朵鲜花的脸。不少同事都私下骂这张脸的主人是老狐狸，老奸巨猾，可在李老师看来此时这张脸那么慈爱、那么可爱。老狐狸一边请李老师坐，一边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递茶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了。回到自己的皮转椅，老狐狸端起
5、茶杯，轻呡一口，开口道，好茶，好茶，你尝尝。李老师也学着轻呡一口，确实是好茶，一小口下去，唇齿留香。老狐狸继续说，小李啊，这几年干得不错，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这个学校早晚是你们的。好好干。小李一阵兴奋和期盼，要进入正题了，跟自己想的一样。我昨天看了一下评高级的积分表，你排名第九，了不得啊！都是您和学校培育的，感谢您。小李抓紧表态。你今年刚三十出头吧。三十五了，也不小了。还小嘛。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小李一愣，感觉不点不太对劲。今日找你来呢，是有这么个状况，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您说。小李预感到要节外生枝。咱们数学组的刘老师，马上就要退休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刘老师在学校干了三十多年，辛
6、辛苦苦，任劳任怨，可是由于学历低点，始终没评上高级。他家里状况也不太好，老婆常年有病，还没有工作，都靠刘老师一个人。要是能评上高级，他退休之后能多拿点。可是这次职评他积分排在第十一名。学校也很想帮他，所以老狐狸开始闪耀其辞。您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个名额让给刘老师吗？小李听出了老狐狸的言外之意。你看前十名里就你最年轻，其他人最小的也都四十好几了。你才三十出头，有的是机会，再说早早评上，对你也没有多少好处，没有了进取之心。少的让老的，这始终都是咱们学校的传统，你就发扬一下风格嘛。明年，明年我肯定想着你。那好吧。话说到这份上，小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另外，顾及到刘老师的尊严，我想我们要做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7、，今日的谈话，你不要告知外人。积分表你悄悄地撤回去就行了。假如有人问你，你就说觉得自己条件还不够，撤评了。就按您的意思办。小李悄悄地出了校长室，悄悄地完成了校长的指示。第二天，学校公示栏贴出了参评高级职称积分前十的名单，果真没有了李老师，刘老师排在了第十名。接下来的一年，李老师一如既往的努力工作，他心里也想开了，许多老教师五十多了还没评上，自己真的没有必要太焦急。再说，校长说了，明年会想着自己，有这句话，自己还担忧什么，晚一年就晚一年。一年一晃就过去了，刘老师功德圆满退休了。又到评职的时候了。可是，风云突变，今年上面只给了五个指标。李老师听到消息后，心里一惊。随即又安静了，有校长的话，心里有底
8、，再说，正儿八经排队自己也不怕。填积分表，整理材料，写总结。好在去年做过一遍，轻车熟路。李老师庆幸去年听了妻子的劝说，不然，确定焦头烂额。积分表交上之后，李老师开始在忐忑中期盼。一周之后，学校公示栏贴出了高级职称积分前五的名单。令李老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没有自己，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确实没有。上面的五个名字，有四个是老教师，都是五十左右的年纪，可是另一个名字却出乎李老师的意料，小陈老师，比自己还晚来校两年，怎么可能呢？李老师觉得心理堵得慌，他直接去找校长，他需要一个解释。轻轻敲开校长的门，迎接他的依旧是那张笑成一朵鲜花的脸，可是在李老师看来，花里少了慈爱，也少了可爱。让座让
9、茶之后，老狐狸开口了。小李，是为评职称的事吧？是，校长，我想看看自己的积分排名。老狐狸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李老师一看，第六名，而且和前面的小陈老师只差一分。命运好像在跟他开玩笑。不知为什么，他握着纸的手开始有点哆嗦。他又盯着自己的名字名次积分，认真瞅了一遍。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校长，去年的承诺还在耳边，他想听听老狐狸怎么说。小李呀，我也没想到今年的指标这么少，僧多粥少，僧多粥少啊，你看看前面的四个老教师都是德高望重，等了好些年了，总不能把他们拿下来吧。小陈老师是比你晚来两年，可人家是硕士讨论生毕业，去年又刚拿了一个全国讲课竞赛的大奖，是学校重点培育的好苗子。虽然只比你多一分，可是拿下来
10、也不合适。再说，你也不大，刚三十多点吧。三十六了！才三十六，不大不大。有的是机会，别灰心，好好干，明年确定没问题！我会替你想着的，放心吧。李老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校长室的，脑子里嗡嗡地乱成了一团。路上碰到的人都像平常一样和他打招呼，也带着同样的笑容，可在李老师看来，那些笑容都是讥笑、嘲讽。晚上，失魂落魄的他回到家，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妻子说这个结果，之前他可是信念满满的，可如今桌子上摆了好几个菜，都是他爱吃的，还有那瓶汾酒，好几年了，始终没舍得喝。特地为评职这件大喜事留着。可如今看到他那眉头紧锁，长吁短叹的样子，聪慧的妻子一下就明白了。还没等他开口，她先说上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再耽搁一年吗
11、？评上又能怎样？不就一月多个几百块钱，有它，咱也富不了，没它，咱也饿不死。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别想了，吃饭，喝酒！不知是因为汾酒的劲太大，还是喝的太多了，亦或是心理的疙瘩没有完全解开，李老师喝多了，喝多了的李老师大声地骂自己，笨蛋，蠢猪，你他妈发扬风格让给别人，谁他妈让你呀！骂完自己，他的脑海中又闪过那张笑开花的脸，他觉得自己要吐了。他真的吐了，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早上，李老师第一节课。上课的时候，平常讲课激情四射的他却讲得了无生趣，意兴阑珊，正在这时，他耳边听到了一个惊奇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是班上那个淘气的小胖子高贵高衙内睡着了。睡得还很香，竟然打起了呼噜，同学们一阵躁动。高衙
12、内是后门生，基础差，上课不是淘气，就是睡觉。平常老师们都对他爱答不理的，据说小胖子后台很硬，不然，学习狗屁都不是的他怎么能进重点班。他自己吹嘘说，校长见了他爸爸都点头哈腰的。班里的同学就送他这个外号高衙内，谁知道真假。李老师走下讲台，来到衙内身边，伸手揪住他的一个耳朵，想把他给拽起来。昨晚玩了大半夜游戏的衙内睡得正香，忽觉耳朵一痛，朦朦胧胧中他以为同学在和他开玩笑，张嘴就骂了一声，别他妈闹了，困着呢！原来就看喧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一片哄然，李老师立刻恼羞成怒，抓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就摔到了那张胖脸上。这一摔几乎把李老师十几年的努力全摔进去了，他的后半生也几乎赔了进去。下午刚到办公室，校长办小王电话通知
13、他，校长请他去一趟。他预感到了一些不妙。一进校长办公室，那张在他面前开了两次花的脸，此时却冷若冰霜。没有让座，更没有香茶。有的只是比冰霜还冷的质问。你把高贵给打了？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他爸爸是市财政局的高处长，咱们学校的财神爷！咱们学校的新体育馆建设的费用都等人家批呢！顿了顿，他接着说，中午高处长给我打电话了，人家说孩子养这么大，自己都从来没舍得打一下，孩子送到学校来是来学习来的，不是挨打来的。高处长提了三个要求，必需把事件调查清晰，肇事者必需抱歉，学校必需给以相应的处分。你这几天先不用上课了，回去先把这个事件的经过写一下，肯定要照实写，学校也会去调查状况，再写一份深刻的检查。记住，肯定要深刻
14、！走出校长办公室，李老师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光眼前，他的将来，他的前途也是一片黑暗。一个星期以后。在全校的教师大会上，校长宣布了处理结果。事件定性为违背教育法的教学事故。取消李老师教重点班的资格，教一般班；向当事人及家长抱歉；行政记过处分。一年之后，衙内上了本市最好的重点大学。没有参与高考，凭借着一个某学科竞赛全国什么大赛一等奖特招录用。二年后，学校花费两个亿建起了气概恢宏的体育馆。三年后，老狐狸被评为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该市的劳动模范。八年后，老狐狸荣耀退休。十年后，李老师行政记过的处分被撤消了。十年，三十六到四十六，对一个老师来说，最风华正茂的十年，李老师却彻底寂静了。评优、评先进、评高级
15、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曾经头角峥嵘的他完全失去了锋芒，失去了进取心。背着那样一个处分，再努力，能怎么样呢？在宣布撤消他处分的那一天，一个惊人的消息让他古井无波的心掀起了点点波澜。高处长被查了，贪污、受贿、吃回扣，几千万。光是学校的体育馆案就吃了一千万。老狐狸也被牵连出来，吃了几百万。那天晚上李老师又喝了个大醉，大醉的他反反复复嘟哝苏三起解中崇公道的几句词：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后来，李老师又通过一些小道消息得知，当年自己让指标的刘老师，家里状况好着呢，老婆是高级公务员。为了在退休之前评上高级，他偷偷给老狐狸送了一万元，于是老狐狸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那个第二年比自
16、己高一分的小陈，其实原来比自己低一分，可是在同样花了一万元后，就变成了比自己高一分。生活就是这样的残酷，不知不觉自己两次成为别人交易的牺牲品。当那张曾经在自己看来那么慈爱那么可爱笑成一朵鲜花的脸出如今脑海中的时候，李老师的胃不禁一缩，好想吐！夜深人静的时候，李老师经常想，假如自己当时不容许老狐狸会怎么样呢？假如自己当时也聪慧点，给老狐狸送点礼会怎么样呢？假如当时没有那生气的一摔会怎么样呢？生活就是如此的惊奇，走错一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命运就是如此的喜爱戏弄人，一念之间，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生气出诗人，明白真相后的李老师把自己的一腔生气都化成了诗歌、小说。短短几年的功夫，他就在全国大大
17、小小的报刊杂志上发了几十篇诗文，一不当心成了校内有名诗人、作家。在校内里，同事们也不再叫他李老师，而是叫李诗人、李作家。可是，李老师的职称始终还是一级，这么多年，每次评级，大伙几乎都遗忘了李老师的存在。李老师自己也没有什么奢望。当年和自己一起入校的伙伴早都评上了，甚至自己的晚辈也有好多都评上了。还有三年就退休了，莫非就以一个一级结束自己的教育生涯。尽管有些心灰意冷，但有时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甘。一坨臭狗屎，让李老师遛弯赏景的兴致全无，同时又荡起了他这些年来自以为安静的心湖。第二天上午，李老师正在办公室构思一篇小说，内部电话响了，组里的小杨老师接的，说是校长请李老师去一趟。李老师心里一惊。一朝被蛇
18、咬，十年怕井绳。尽管老狐狸都进铁窗十多年了，尽管同事们都说新来的校长不错，没有架子，挺和气可亲的。可每次看到校长，李老师都尽可能绕着走，有时实在绕不开了，就匆忙点个头过去。但直觉上，这个人还不错。可当年自己不也被那两朵花迷惑过吗？还是当心为妙。轻轻地敲开校长的门，李老师当心翼翼地走进去，让座，沏茶，按例是一番寒暄。然后是战战兢兢的等待校长的金口。李老，校长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本杂志，上面有李老师新发表的文章。刚刚拜读了您的大作，写得真好，您真是太有才了。不敢当，不敢当。您是我仰慕的老前辈，我就不和您客气。我最近也写了点东西，总感觉不太顺畅，缺点啥，您看您能不能抽空给润色润色，指导指导。原来是这么点
19、小事，李老师如释重负。没问题，没问题，我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跟您学习学习呢。校长把桌案上的一摞稿子递给他。不焦急，您渐渐看。他接过稿子就告辞了。一边走一边说，我尽快给您。用了整整两个晚上的时间，李老师最终把两篇文看完了、改完了。说实话，校长还是有点思想，有点目光的，只是语言文字功夫差点，错别字，病句都不少，可这些正是李老师的特长，李老师妙手回春，两个晚上之后，两篇文容光焕发，可以登场了。又过了一周，校长的大作发表在市报上，引起了学校不少师生的关注。三天后，校长在办公室又一次接见了李老师。第二天，李老师就不再教课了，他成了校长顾问，在校长室隔壁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此后的两年，李顾问关心校长润色了
20、几十篇稿子，这些稿子都陆续发表了。短短两年时间，校长被评为特级校长，优秀教育家，市作家协会的会员，听说连省作协都预备招贤了。李顾问在关心校长润色稿子的同时，依旧笔耕不辍，如今成了全市著名的作家了，他顺理成章的成了市作家协会的理事，而且，下一届极有可能要担任副主席。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一天，校长和他闲聊，问他退休前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职称问题，于是就吞吞吐吐地说了。校长豪迈地大手一挥，交给我了，小菜一碟。半年之后，李顾问最终变成了李高级。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很兴奋的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不如当时发表第一首诗的时候兴奋。最终到退休的时候了，而且是圆满退休。在退休前的一个月，校
21、长高薪返聘他，继续做顾问，并且言辞恳切，说学校进展正在关键时候，还离不开他，盼望他能继续发挥余热。李顾问、李作家、李高级还能说什么呢，人家这么器重自己，自己要是再拿着似乎就不仁义了，再说那返聘的工资可真不少，足以显示校长的诚意。于是，退休之后的李顾问就心安理得地做起了高薪顾问。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就是帮校长改改稿子。他当年的那些同事都说他走了狗屎运。狗屎运？李作家突然想起三年前踩的那坨狗屎。继而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朵花。有一天，李作家忽发奇想，要是把那朵花插在那坨狗屎上会怎么样呢？于是，几天之后，某家刊物上发表了李作家的重要诗作生活：生活有时像一朵插在狗屎上的鲜花有时像一坨插着鲜花的狗屎 【编者按】：一坨狗屎揭开了李老师非同寻常的一生。是金子总会发光，这是小说给人的感受。小说用倒叙写法，对比、借喻多种修辞手法，以揶揄调侃的语气，将前后两任校长对待自己的看法做对比，将贪念和正义连同和善对比，结尾的诗句点名主题，让人笑中带泪！ 青青岭南风铃的歌声上 本文标题：鲜花与狗屎 本文链接： s:/ 延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