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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2年徐志摩在记忆中永存 静静的我走了, 正如我静静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再别康桥他是这么静静地来,又这么静静地去了。他虽然不曾带走人间的一片云彩,却把恒久的思念留给了中国诗坛。象徐志摩这样做一个诗人是幸运的,因为他被人们谈论。要知道,不是每一个写诗的人都能获得这般宠遇的。或许一个诗人生前就寂寥,或许一个诗人死后就被忘却。历史有时显得非常冷酷。徐志摩以他短暂的一生而被人们谈论了这么久(信任今后仍将被谈论下去),而且谈论的人们中毁誉的“反差”是如此之大,这一切就说明白他的价值。不论是人们要弃置他,或是要历史忘掉他,或许他真的曾被湮没,但他却在人们抹不掉的记忆中坚韧地存在着。愈困
2、难愈有魅力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今日仍旧觉得他以三十五岁的年华而“云游”不返是个悲剧。但是,诗人的才情或许因这种悲剧性的流星般的出现而益显其光耀:普希金死于维护爱情尊严的决斗,雪莱死于大海的拥抱,拜伦以英国公民的身份而成为希腊的民族英雄,在一场大雷雨中结束了生命当然,徐志摩的名字不及他们辉煌。他的一生尽管有过激烈的冲动,爱情的焦躁与渴望,内心也不乏风暴的来袭,但他也只是这么并不轰轰烈烈地甚至是静静地来了、又静静地去了。但这一来一去之间,却给我们留下了恒久的思念。或许历史正是这样启示着人们,愈是困难的诗人,就愈是有魅力。因为他把人生的全部困难性作了诗意的提炼,我们从中不仅窥见自己,而且也窥见社会
3、。而这一切,要不凭借诗人的笔墨,经常是难以曲尽其幽的。这是一位生前乃至死后都有争议的诗人。象他这样一位出身于巨商名门的富家子弟,社交极广泛,又在剑桥那样相当贵族化的学校受到深刻熏陶的人,(正如他在吸烟与文化中说的:“就我个人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由的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他的思想的驳杂以及特性的凸现,自然会很简单地被判定为不同于众的布尔乔亚的诗人,特殊是在二、三十年头之交那种革命心情高涨的年头。茅盾以阶级意识对徐志摩所作的推断,即使在现在读来,也还是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志摩是中国布尔乔亚开山的同时,又是末代的诗人。”“圆熟的外形,配着淡到几乎没有的内
4、容,而且这淡极了的内容,也不外乎感伤的心情,轻烟似的微哀,神奇的、象征的依恋感喟追求:这些都是发展到最终一阶段的、现代布尔乔亚诗人的特色。”茅盾从徐志摩婴儿一诗入手,分析徐志摩所苦痛地期盼着的“将来的婴儿”乃是“英美式的资产阶级的德谟克拉西。”但是茅盾依旧留意到了徐志摩自己颇为得意的一位挚友对他的两个字的评语:这便是“浮”和“杂”(“志摩感情之浮,使他不能为诗人,思想之杂,使他不能为文人。”)这两个字概括了这位诗人性格和思想的特点。徐志摩思想的“杂”是与他为人处世的“浮”联系在一起的。“他没有闻(一多)氏那样精密,但也没有他那样冷静。他是跳着溅着不舍昼夜的一道生命水。”朱自清这一评语是知人之言
5、。他接受得快,但却始终在波动之中。-茅盾:徐志摩论。见陈从周徐志摩年谱第54页。徐志摩在引用这两句话后写道:“这是一个挚友给我的评语。煞风景,当然,我的幽默不容我不承认他这来真的辣入骨髓的看透了我。”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茅盾对徐志摩的批判是尖锐的。人们今日可能会不赞成他的推断,但这种推断是建立于详细材料之上的,没有后来为我们所熟识的那种极端化。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人们习惯于以秋虫、西窗两诗的个别诗句和基本倾向给徐志摩“定性”。但是,思想驳杂的徐志摩的确也有过相当闪光的思想火花。他曾经热忱赞美过苏联革命:“那红色是一个宏大的象征,代表人类史里最宏大的一个时期;不仅标示俄国民族流血的成果
6、,却也为人类立下了一个英勇尝试的榜样。”他在这篇题为落叶的讲演的最终用英语所呼喊的“everlastingyea!”(“恒久用主动的看法去对待人生”),应当说是真诚的。徐志摩为世所诟病的秋虫、西窗二诗均发表于一九二八年。也就是这一年,徐志摩在五三惨案当日的日记中对时事发表了相当激烈的看法:“上面的政府也真是糟,总司令不能发令的,外交部长是欺瞒专家,中心政府是昏庸老朽收容所,没有一件我们受人羞辱的事不行以追源到我们自己的昏庸。”(志摩日记)同年七月,在美国哥伦比亚高校致恩厚之信中,谈到国内形势:“虽然国民党是成功了,但中国经验的灾难极为深重。”又,在纽约致安德鲁信:“内战白热化,毫无原则的毁灭性
7、行动弄到整个社会结构都摇动了。少数有志气敢抗议的人简直是在荆棘丛中过日子”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致陆小曼信,谈旅途中见到劳苦者生活状况时的心情:“回想我辈穿棉食肉,居处奢华,尚嫌不足,这是何处说起”,“我每当感情冲动时,每每自觉惭愧,总有一天,我也到苦难的人生中间去尝一份甘苦。”-邵华强:徐志摩文学系年。同上。同上。徐志摩就是这样的一位说不清晰的困难的人。他一方面可以对一七八九年的法国大革命极为景仰,一方面又可以极有兴味地谈论巴黎令人目眩的糜烂以及那里的“明丽的肉”。他的思想驳杂这一事实,长期地受到了忽视。特殊是五十年头以后,一些评论家论及他的艺术,往往以漫不经心的方式进行概括,判之以“唯美”、“
8、为艺术而艺术”一类结论;论及他的思想倾向,则更为粗暴,也许总是“反动、消极、感伤”一类。-徐志摩:巴黎的鳞爪。建立在这样一种并不全面的相识基础之上,否定一位有才华的诗人的地位是简单的。不简单的是变更一种旧观念和建立一种新观念。这种新观念是承认诗人作为人,他有自己的素养(包括他对人生和历史的基本看法)以及可能有的局限,并且承认产生这种现象是自然的。诗人作为一个易于受到社会的和自然的各种条件影响的人,他的思想情感是一种动态的存在,前进或后退都是可以理解的必定。我们要求于诗人的首先是真。真正的诗人必需是真实的人,作为社会的人。这本身就先天地意味着“不单纯”。要是我们以这种观念看徐志摩,那末,在徐志摩
9、身上体现出来的困难、冲突、不单纯,正是作为诗人所必有的素养。我们不妨进一步论证:处于徐志摩那样的年头,一批出国留学的学问分子,因长期的闭塞而对世界上的事物怀有簇新感,他们的广泛爱好和不及分析的“吞噬”,不仅是求知欲的显示,而且体现了“找寻药方”的热忱。所谓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这当然表现了他的惶惑。但是,这惶惑却正是“风来四面”的急迫间,难以推断与选择的困难局面所造成。当时的学问界普遍地有一种以学业报效国家的热忱,徐志摩无疑也怀有这样的信念。一九一八年,徐志摩离国后曾作启行赴美分致亲友书:“今弃祖国五万里,违父母之养,入异俗之域,舍安乐而耽劳苦,固未尝不痛心
10、欲泣,而卒不得已者,将以忍小剧而克大绪也。耻德业之不立,遑恤斯须之辛苦,悼邦国之殄瘁,敢恋晨昏之小节,刘子舞剑,良有以也,祖生击楫,岂徒然哉。”徐志摩曾经作过自剖、再剖。他对自己的解剖是无情的,他也深知自己的性格:“我的心灵的活动是冲动性的,简直可以说痉挛性的。”(落叶)只要我们不把诗人当作超人,那么,以一句或两句不志向的诗来否定一个诗人丰富的和困难的存在的偏向,就会失去全部意义。明显是结束上述状态的时候了。因为新的时代呼唤我们谛视历史留下的误差,并提示我们留意象徐志摩这样长期受到另种看待的诗人重新唤起人们热忱的缘由。文化性格:一种新的融汇从清末以来,中国先进学问界不同程度地有了一种向着西方寻
11、求救国救民道理的觉醒。由于长期的闭锁状态,中国学问分子接触外来文化时一般总持着一种“拿来”好用的干脆功利目的。更有甚者,他们急于把这一切“中国化”(有时则干脆叫做“民族化”),即以中国的思维观念模式急迫地把外来文化予以“中国式”的改造。因此,一般的表现形态是“拿来就用”、“拿来就走”,很少能真正“溶入”这个沟通,并获得一个宽广的文化视野,从而加入到世界文化的大系统中成为其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中国传统文化性格的闭锁性,限制了很多与西方文化有过干脆接触的人们的充分发展。徐志摩在这个变流中的某些特点,或许是我们期盼的。他的“布尔乔亚诗人”的名称,或许与他的文化性格的“西方化”有关。这从另一侧面看,
12、却正是徐志摩有异于他人的地方。在新文学历史中,象徐志摩这样全身心“溶入”世界文化海洋而摄取其精髓的人是不多的。不无缺憾的是,他的生命过于短暂,他还来不及充分地施展。但是,即使在有限的岁月中,他的交游的广泛和深化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一九一八年夏,徐志摩离国去美。一九二年得哥伦比亚高校文学硕士学位后离美赴英,一心要跟罗素学习。他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说:“我到英国是为要从罗素。我摆脱了哥伦比亚大博士衔的引诱,买船票过大西洋,想跟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仔细念一点书去。”这个愿望因罗素在剑桥的特别变动而未果。但次年他还是与罗素会了面。徐志摩于一九二二年会见英国女作家曼殊斐儿。这次会见留给他毕生不忘的记忆。“
13、我见曼殊斐儿,比方说只不过二非常钟模样的谈话,但我怎么能形容我那时在美的奇妙的启示中的全生的震荡?我与你虽一度相见但那二非常不死的时间,果真,要不是那一次巧合的相见,我这一辈子,就恒久也见不着她会面后不到六个月她就死了。”从哀曼殊斐儿中可以看出他们由片刻造成的永恒的友情:我昨夜梦入幽谷,听子规在百合丛中泣血,我昨夜梦登高峰,见一颗光明泪自天堕落。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但那二非常不死的时间!谁能信你那仙姿灵态,竟已朝雾似的永别人间?至于徐志摩与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友情,更是中印文化沟通中的一段佳话。他与泰戈尔的相识,是从他负责筹备接待工作起先的。他们的交往快速发展为深厚的个人友情。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九日泰
14、戈尔专程自印度来上海徐志摩家中作客,二三天后始去美国、日本讲学。泰戈尔回国途中又住徐家。据陆小曼介绍,“泰戈尔对待我俩象自己的儿女一样的宠爱”,而且向他的挚友们介绍他们是他的儿子、儿媳(陆小曼:泰戈尔在我家作客)。在徐志摩那里,由于视野的开阔,培育了一个世界性的文化性格。他对于世界了解的迫切感,那种因隔膜而产生的剧烈求知欲,对当时中国一批最先醒悟的学问分子的文化倾向有很大的影响。徐志摩是这批学问分子中行动最力的一位。他对外来文化的看法不是停留于一般的了解,而是一种主动的加入。热忱好动的习性,使徐志摩拥有众多的挚友。“志摩的国际学术交往也是常见的。他被选为英国诗社社员,笔会中国分会理事,印度老诗
15、人泰戈尔与他最是忘年之交,还与英国哈代、赖斯基、威尔斯,法国罗曼罗兰等等,都有交往。”(陈从周:记徐志摩)据陆小曼回忆,“志摩是个对挚友最热忱的人,所以他的挚友许多,我家是经常座上客满的:连外国挚友都跟他亲善,如英国的哈代、狄更生、迦耐脱。”(泰戈尔在我家作客)这种交往基于深刻的内心要求,而不是外在缘由的驱遣。据邵华强徐志摩文学系年及徐志摩欧游漫记,一九二五年出国期间他的活动充分体现了上述的特点:三月下旬探望托尔斯泰的女儿,祭扫克鲁泡特金、契诃夫、列宁墓;四月初赴法国,祭扫波特莱尔、小仲马、伏尔泰、卢梭、雨果、曼殊斐儿等人墓;在罗马,上雪莱、济慈墓徐志摩说自己:“我这次到来倒象是专做清明来的。
16、”他明显不是作为一位旅游者,甚至还不仅是怀着文化景仰的心情进行这些活动的。他是主动深化另一种文化氛围,最终也还是供应一种参照。一九二四年写的留别日本,留别的是日本,寄予的是故国的深思,以及使命感的萌醒。目睹日本对于往古风尚的保全,他掩抑不住内心的艳羡,为祈祷“古家邦的重光”,他深深地陷入深思:但这千余年的痿痹,千余年的懵懂:更无从分辨当时华族的美丽,从容!摧残这生命的艺术,是何处来的狂风?缅念那遍中原的白骨,我不能无恫!我欲化一阵春风,一阵吹嘘生命的春风,督促那孤独的大木,惊破他深长的迷梦;我要一把崛强的铁锹,铲除淤塞与臃肿,开放那宏大的潜流,又一度在宇宙间汹涌。徐志摩这番感慨因人及己而发,由
17、此可以窥见他旨在“惊破他深长的迷梦”的愿心。徐志摩在西方文化面前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痴迷,如他在巴黎的鳞爪中所显示的沉醉感,便是此种表现。但这正是徐志摩困难性之所在。要是不存在这种困难性,徐志摩也就失去他的有局限的存在。东西方文化的隔膜太遥远。由于国情,也由于语言、文字,中国学问分子在世界性的交往中,往往充当了“孤独者”的角色。能够象徐志摩这样以充分的认同、而又不忘借他山之石以攻玉的诗人是很少的。要是他活得更长一些,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影响的扩大,他肯定会在促进东西方的沟通与了解中起更为显著的作用。诗艺的“创格”“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或许照著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今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
18、写。一份深刻的愁闷占定了我;这愁闷,我信,竟于慢慢的潜化了我的气质。”这里所述是一九二一年徐志摩起先诗歌创作的最初半年的情景。那诗情竟如山洪暴发,不择方向地乱冲:生命受了一种宏大力气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我那时是绝无依傍,也不知顾虑,心头有什么郁积,就付托腕底胡乱给爬梳了去,救命似的迫切,那还顾得了什么美丑!我在短时期内写了许多,但几乎全部都是见不得人面的。这是一个教训。猛虎集序徐志摩一九二一年的诗作据邵华强考订“绝大部分已经散失”,另有一部分未曾入集。这说明他对此类作品的基本看法,即他不仅对自己早期的艺术追求,而且对进入二十年头的中国新诗的反思。如今我们从
19、夜(1922)、私语(1922)等一类诗作看来,散文化的现象甚为明显。康桥,再会罢一诗,时事新报学灯的编者起先也把它当作散文来排(后重排发表)。这说明他当时的创作还未能与五四新诗运动初期尚直白、少含蕴,以及形式趋于散漫的诗风相区分。上述猛虎集序中的一番话,已经预示了新月诗派早期的某些艺术变格的因素。新诗自胡适等人起先提倡,文学探讨会诸诗人以质朴无华的自由诗风奠下基础,至创建社郭沫若女神的出现而臻于独立的佳境。但新诗因对旧诗的抗争而忽视艺术形式的完备则是一种缺陷。新月派以闻一多、徐志摩为代表的新诗“创格”运动,是针对这一历史缺陷而提出的。一九二六年徐志摩提出“要把创格的新诗当一件仔细事情做”,“
20、我们信我们这民族这时期的精神解放或精神革命没有一部象样的诗式的表现是不完全的;我们信我们自身灵性里以及周遭空气里多的是要求投胎的思想的灵魂,我们的责任是替它们搏造适当的躯壳,这就是诗文与各种美术的新格式与新音节的发见。”(诗刊弁言)中国新诗史上第一次有组织的格律诗运动是由闻一多、徐志摩领导的,他们以晨报副刊诗镌为阵地,显明地提出自己的艺术主见。所谓新月诗派即指此。新月派的艺术实践对于早期新诗的散漫倾向确是英勇有力的反拨。要是说,在此之前的新诗运动,重点在于争取白话新诗地位的确立,以及诗歌内容更加贴近现代社会生活和现实人生的争取;那么,在此之后,以新月派为中心的新诗运动的目的,则在于新诗向着艺术
21、自身本质的靠拢。这一历史性功绩曾长期受到卑视和曲解。这一事实的存在,并不以新月派本身原委有多少弱点为推断之依据。徐志摩是这一派理论的最忠实的实践者,正如朱自清说的,他努力于“体制的输入与试验”,而且“他尝试的体制最多”。新诗自五四起始,到新月派的锐意“创格”,这个过程体现新诗起先成熟地把目光转向诗艺的探求。陈梦家讲的“主见本质的醇正、技巧的周密和格律的严谨”,正是这种探求的理论概括。或许就是从徐志摩起先,诗人们把情感的反复吟咏当作了一种合理的正常的追求,而不再把叙述和说明当作基本的和唯一的目的。徐志摩的一些名篇如为要寻一颗明星、苏苏、再不见雷峰、半夜深巷琵琶等,都追求把活泼的心情纳入一个严谨的
22、框架,以有改变的复沓来获得音乐的效果。他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曾经受到茅盾的指责。茅盾讲:“我们能够指出这首诗形式上的漂亮:章法很整饬,音调是铿锵的。但是这位诗人告知了我们什么呢?这就只有很少很少一点儿。”这首诗以单纯的复沓呈现不定的绵延意绪,若就它“告知了我们什么”作内容的考察,则确乎是“很少很少”的。但对于一种凄迷的、徬徨的心绪的抒写,这种“回肠荡气”的回环往复,却体现了一种新的诗美价值这一价值是不以说了多少内容为衡量之标准的。该诗共有六节,每节均四行,其中两行是完全相同的:“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而正是此种重复才产生了回肠荡气的音乐效果。又如为要寻一颗明星:我骑着一匹拐
23、腿的瞎马,向着黑夜里加鞭;向着黑夜里加鞭,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为要寻一颗明星;为要寻一颗明星,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陈梦家:新月诗选序言。茅盾:徐志摩论。格式是单纯的,诗句也是单纯的,但自定的诗格中却繁衍出丰富的节律改变。着意的复沓,大部相同中微小的变异,造出既繁富又单纯的综合美感;通过有规律的改变,把寻求志向的艰难行旅写得极其动人找寻明星的追求者的最终的殒身,终以乐观调子完成悲伤的美。徐志摩的困难而仔细的实践,造出了迷人的艺术奇观。一方面,他的确是“纯艺术”的忠实实行者,说他的趣味有点贵族化实在并不过分。他的诗歌本质只要举犹如沙扬娜拉
24、一首那样的诗,便足以说明一切。我们从他的那些细心结构的高雅的艺术建筑中,看到的是残诗那样一点也不“残”的艺术完整性。在那里,几乎每一个音节都是经过细心选择后安放在最妥切的位置上的。最奇异的现象是它能以纯粹的口语,展示那种失去锦衣玉食的没落的哀叹;那种无可奈何的眷恋,被极完备的音韵包袱起来,而且闪闪发光。徐志摩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冲突杂糅的奇迹。一方面,他拥有五花八门的巴黎,剑桥河上的灯影波光,与世界上最有文化的名贵的先生女士的交往。他的诗也充溢了那种豪华富贵的天上的情调:她是睡着了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她入梦境了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她是眠熟了润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她在梦乡了粉蝶儿,
25、翠蝶儿,翻飞的欢恋。她是睡着了另一方面,他又有叫化活该那样对社会最卑微者的怜悯。在此类诗篇中,他可以特别精彩地把“最卑贱”的语言镶嵌在他那依旧完好的艺术框架之中,如“行善的大姑,修好的爷,”西北风尖刀似的猛刺着他的脸,“赏给我一点你们吃剩的油水吧!”一团模糊的黑影,挨紧在大门边。他用“硖石土白”写成的一条金色的光痕,也是这样一种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奇异的“土洋结合”的艺术精品。这种汇聚冲突于一体的完备纯净的境界,在五四以后的诗人中很少有人能够达到。他以一个从里到外都非常布尔乔亚化的诗人,自愿“降格”写庐山石工歌那样堪称作典型的“下里巴人”的“唉浩”之歌。一九二五年三月徐志摩赴苏联访问途经西伯利亚,
26、写信给晨报副刊刘勉己说该诗的写作:“住庐山一个半月,差不多每天都听着那石工的喊声,一时缓,一时急,一时断,一时续,一时高,一时低,尤其是在浓雾凄迷的早晚,这悠扬的音调在山谷里震荡着,特别使人感动,那是苦痛人间的呼吁,还是你听着自己灵魂里的悲声?”这首庐山石工歌内容空泛、艺术平凡,诚如周良沛说的:“作者写的附记比原诗还有意思。”但徐志摩写这首诗时心中回响着“表现俄国民族宏大缄默的悲伤”的伏尔加船夫曲的动人号子声,他无疑受到了感动。它让我们窥见徐志摩徬徨于夜路中的火光。-徐志摩庐山石工歌附录致刘勉己函。周良沛:徐志摩诗集编后。他保举自己作情人徐志摩的爱情诗为他的诗名争得了很大的荣誉,但这类爱情诗又
27、使他遭到更大的误会。艾青说他“擅长的是爱情诗”,“他在女性面前显得特殊饶舌”(中国新诗六十年),就体现了批判的意向。徐志摩江南才子型的温情在他的爱情诗中有显明的展示。这些诗确有真实生活写照的成分。但对此理解若是过实了,难免要产生误差。好在人们对此均有不同程度的警觉。朱自清说:“他的情诗,为爱情而咏爱情:不肯定是实生活的表现,只是想象着自己保举自己作情人,如西方诗家一样。”茅盾讲:“我以为志摩的很多披着恋爱外衣的诗,不能够把来当作单纯的情诗看的;透过那恋爱的外衣,有他的那个对于人生的单纯信仰。”这些评论都精辟地指出了徐志摩的“假想”的恋爱。这种发觉对于揭示徐志摩作为一位重要诗人的奇妙有重大的价值
28、。-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茅盾:徐志摩论。徐志摩的诗风受英国诗的影响很大。卞之琳对此作过精确的说明:“尽管徐志摩在身体上、思想上、感情上,好动不好静,海内外奔波云游,但是一落到英国、英国的十九世纪浪漫派诗境,他的思想感情发而为诗,就从没有能超出这个笼子。”“尽管听说徐志摩也译过美国民主诗人惠特曼的自由体诗,也译过法国象征派先驱波德莱的死尸,尽管他还对年轻人讲过将来派,他的诗思、诗艺几乎没有越出过十九世纪英国浪漫派雷池一步。”徐志摩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社会从封闭走向开放的现代思想醒悟的时代,人的特性意识最终摆脱了封建思想桎梏而获得解放。这时,英国湖畔诗人对于自然风物的清远超脱,以及拜伦
29、式的斗争激情的宣泄,自然地触动了青年徐志摩的诗心,从而成为他的浪漫诗情的母体。徐志摩汲取和承继了英国浪漫派的诗歌艺术,为自己树立了志向目标。作为浪漫主义诗人的徐志摩,他为自己确定的人生信仰而不竭地歌颂:“这不是完全放弃希翼,宇宙还得往下延为维护这思想的尊严,诗人他不敢怠惰。”(哈代)胡适认为徐志摩的人生观是一种“单纯的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幻想这三个志向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的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徐志摩诗中的恋爱,指的是这种对于单纯的信仰即志向的人生的追求。我有一个恋爱;我爱天上的
30、明星;我爱它们的晶莹;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我有一个恋爱-卡之琳:徐志摩诗重读志感。胡适:追忆志摩,载新月四卷一期志摩纪念号。冲突而困难的徐志摩,他的执着的爱情的追求是远离了人间的天上。他的志向是单纯的、非现实的。但单纯到了到处受到人世烦扰的碰撞以至于毁灭,他于是悲观。胡适说:“这个现实世界太困难了,他的单纯的信仰禁不起这个现实世界的摧毁”这就是他的很多诗篇夸饰自己苦痛的缘由。徐志摩完全继承了西方文艺复兴以后的文学观念。他确认此岸世界,讴歌自然界神奇的美。他全盘接受了特性解放的思想,他美化自己向往的爱情。徐志摩以快乐意识为轴心奠定了自己的浪漫主义诗歌基础。很多论者不谋而合地发觉了他的诗中活动着
31、的乐观的因子:“他的诗,恒久是开心的空气,不曾有一些儿伤感或颓废的调子,他的眼泪也闪烁着高兴的圆光。这自我解放与空灵的飘忽,安放在他柔丽清爽的诗句中,给人总是那舒快的感悟。好象一只聪慧玲珑的鸟,是高兴,是怨,她唱的皆是奇妙的歌。”“他是跳着溅着不舍昼夜的一道生命水他让你觉着世上一切都是活泼的、显明的。陈西滢氏评他的诗,所谓不是平常的欧化,按说就是这个。又说他的诗的音调多近羯鼓饶钹,很少提琴洞箫等抑扬缠绵的风趣,那正是他老在跳着溅着的原因。”-胡适:追忆志摩,载新月四卷一期志摩纪念号。陈梦家:新月诗选序言。朱自清:新中国文学大系诗集导言。徐志摩诗中这种生命的快乐,来自他对生活的志向,尽管他这个志
32、向只是一个朦胧的意念。他总是不知道风在往哪个方向吹,他也总是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向着黑夜里加鞭,而他的心灵总幻想有一颗明星。徐志摩诗的“优美流丽”(陈梦家语)是出名的,他即使在讲苦痛和死,也充溢了浪漫色调,总是闪烁着让人欣喜的光辉。但是他的颓唐也是出名的,这是由于他把人生的志向建立在快乐意识之上,一旦志向的明星熄灭(这是确定的),伴随而来的就是一种无可言状的悲伤和无望。这就是茅盾说的“一旦人生的转变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超过了他期盼的耐性,于是他的曾经有过的单纯信仰发生动摇,于是他流入于怀疑的颓废了。”-茅盾:徐志摩论。尾声:云游他的一生象划过天涯的漂亮的流星。那一首短短的黄鹂好像是他短短一生的写
33、照一掠颜色飞上了树。“看,一只黄鹂!”有人说。翘着尾尖,它不作声,艳异照亮了浓密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忱。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它飞了,不见了,没了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忱。令人惊怵的是冲破浓密的彩云的消逝“它飞了,不见了,没了”,犹如他的生命。这是一位始终“想飞”的诗人。他生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望见“当前有无穷的无穷”,喊着“去罢,人间,去罢”(去罢)。他的所爱是在天上。他总是以忘情的笔墨写他所憧憬的翱翔:那漂亮的翅膀在半空中沙沙的摇响,朵朵的春云,跳过来拥着他们的肩背,望着最光明的来处翩翩的,冉冉的,轻烟似的化出了你的视线,象云雀似的只留下一泻
34、光明的骤雨。但他几乎不放过一个可能的机会,留下预言式的“诗谶”,总是如此这般让人们预感着他不幸的、匆忙的,然而又是漂亮的死亡。请看这篇想飞的结束,读起来真有点让人心颤天上那一点子黑的已经迫近在我的头顶,形成一架鸟形的机器,忽的机沿一侧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声炸响,炸碎了我在飞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几堆破裂的浮云。这篇文章写得早,是一九二六年。到了他的生命的最终一年,一九三一年的诗刊创刊号上,他发表爱的灵感,那里的诗句更让人惊怵。那仿佛竟是这位诗人对世间的诀别之辞:现在我真正可以死了,我要你这样抱着我直到我去,直到我的眼再不睁开,直到我飞,飞,飞去太空,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风,呵苦痛,但苦痛是短的,是短暂的;欢乐是长的,爱是不死的:我,我要睡他的最终一个集子以云游命名。云游是一首诗的名字:“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自由,轻快,你本不想停留,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你的开心是无拦阻的逍遥。”他云游恒久不归。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种永恒的悲观。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无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