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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桦树_跟白桦树说话的老人（外一篇） 我们是在大兴安岭群山中的青石岭相识鄂温克老人卡道布的。他的头发和胡须全白了，脸膛像融雪的山地，黑里透红。卡道布老人正在跟一棵雪白清丽的白桦树说话，念念之，很真诚，像孤独的公犴。什么山上的林子满了，什么如今的日子好了话里时常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塔娜。望着这怪怪的老人，我们久久不愿离去。陪伴的乡长双荣看出我们的心思，便讲起卡道布的故事。禁猎那年，卡道布年近五十岁了。这位出名的猎手第一个放下猎枪，报名当上了护林员，狮子王一样管护着青石岭的森林。每天卡道布把三只驯鹿连成一串，头一只驮着玛鲁神像和净坛祈福的野生香草，其次只身载鄂温克式帐篷与炊具，后面的那只是妻子塔娜的
2、乘骑。握把砍刀，吹响鹿角号，就越沟翻谷地巡山护林。尽管钻林子很辛苦，卡道布和塔娜却觉得其乐无穷。两个人一前一后，追着林涛细致检查，忽快忽慢，或远或近，欢乐成林子中两只最老的飞龙鸟了。那时很少有人偷伐树木，护林的主要任务是防火。一旦发觉火情，就用报话机报告，扑火队伍便刚好上山扑灭。因为卡道布的仔细负责，青石岭没发生过任何火灾，其经济价值是不行估算的。他被评为劳模，县长亲自给他戴红花，那天他骄傲得如屠格涅夫小说里那个外号叫孤狼的看林人。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来到了，村干部陪着一伙外地人上山砍树，说要想富就砍树，这是经济开发。卡道布一百零一思不得其解，像遭到围猎的驼鹿，满脸都是茫然的神情。青石岭从来没有过
3、这样的砍树伐木，这不是伤天害理吗？山神能饶恕吗？那疯狂的刀斧像砍在他的心上，他一惊一乍，满身酸疼。卡道布气得直咬牙根，他跟妻子塔娜说：“村干部的脑袋中毒了，他是盯着驯鹿的母狼。”卡道布从今昏昏沉沉，一副病状。塔娜想陪他到山外的医院去治疗，他说不用了，我这是心病。盛夏，暴雨倾盆，青石岭发生了一百零一年不遇的山洪，连刻着白那查山神像的那棵树都被冲跑了。塔娜救出一个孩子后，被浪头打进了漩涡，她随着萨满祈祷的脚步融进了波涛。不久卡道布坐在塔娜最喜爱的那棵白桦树前休息，眼皮打架了，睡着了。卡道布做了一个梦，望见塔娜回来了，他上前紧紧地抱住。醒来一看，自己抱住的是白桦树。他满眼热泪，他从今管这棵白桦树叫塔
4、娜，把它当成自己的妻子了。卡道布望几眼白桦树，找来大侄替他写信，以鄂温克山民的名义把破坏森林的事干脆告到省里。那天，一架直升飞机在青石岭上空回旋了三分钟，一个大官说了一句话：“砍多少，就再栽多少！”起先植树造林的时候，卡道布什么病都没有了，虎实实地上山跟大家伙一起栽树，这一栽就是六、七年的光景。幼树满坡，山林披绿，卡道布的心情就像开化的山溪，沐浴春光，顺顺畅畅。他在名叫塔娜的白桦树后面的山窝里，搭建了鄂温克式尖顶子木刻楞，是想陪伴着妻子。每每巡山归来，卡道布就捧着酒瓶和桦皮碗来跟白桦树说话。他先是泼下几滴酒，然后自斟自饮，跟白桦树说现在的生活和事情，说山里的林子，就是望见一只黑熊也要告知白桦树
5、。我们走到卡道布老人跟前，见他正吹奏鄂温克的口弦琴朋楞克，那曲子深厚宛转。我问：塔娜能听到吗？他点点头，说塔娜最喜爱朋楞克。我又问，你跟白桦树说话塔娜能知道吗？他低下头，什么都没说，苍老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鄂家琴手来到老爷岭下的鄂温克山村，就听到从古神树下传来朋楞克的琴声。这声音轻轻重重，长长短短，忽委婉深厚，忽豪放激越，直击人的心灵。不用问，准是鄂家朋楞克琴手敖嫩吹奏的。我与敖嫩是挚友，已有几十年的交往了。他比我大几岁，我叫他琴手老哥。当年来到鄂家山村时，我已是电台记者，接待我的便是村干部敖嫩。他头戴狍头帽，脚穿“奇哈密”皮靴，很是壮实威猛。尽管脸上袒露出大块的伤疤，也依旧显得英俊。不过他的
6、伤疤引起我好多的揣测，时常静静瞭几眼，总想问问。他好像有所发觉，但不做任何表示，而是岔开话题。那天敖嫩叫我去他家坐坐，我说那好哇，心想顺便聊聊他的伤疤。古神树这边的小河旁就是敖嫩的家。红柳编织的院墙里，两间有棱有角的鄂式砖房，门前直立高高的灯笼杆。进了屋，敖嫩就摆上肉干、奶干、果干和咸山芹，用桦皮杯跟我对饮老白干。几杯酒下肚，敖嫩兴奋地打开桦皮盒，拿出朋楞克给我看。朋楞克其实是他们民族的口弦琴。铜和铁制做的琴身上刻绘着花纹，精致纤细的琴架下拴系着成串的彩穗，而琴簧弯曲向上，顶尖是颗闪亮的圆珠，真的精致好看。敖嫩告知我，他爷爷留给他的这只朋楞克，是萨满做过法的，很神。他朝我努努嘴：“想听吗？”我
7、拍着巴掌点头。他拉起我：“走，到古神树下我给你吹奏。”敖嫩是鄂家最出名的琴手，他的朋楞克不但能演奏曲子，而且会仿照出十几种鸟兽的呜叫，快节奏时可产生相像狂风暴雨之声。敖嫩在路上说，朋楞克吹奏到最动情时，可呼喊生命，可超度灵魂，可招来山上的风神、雨神、草神、火神、花神。我半信半疑，却跟紧了他的脚步。300多年的古神树下，敖嫩朝着太阳的方向，深情地吹奏起朋楞克。我正听得神醉情迷，忽见光影迎面升起，多姿多彩，随着朋楞克的声音旋转闪动。小河里刮来缕缕和风，细润凉快，充溢雨意。我登时惊慌，有些慌神，向后退了一步。敖嫩大笑起来，走到我的跟前说：“我的朋楞克为你驱散了邪恶，带来祥瑞和顺，该兴奋呀！”他站在我
8、面前，他的伤疤离我很近。或许因为吹奏时鼓鼓张张，他把伤疤憋得红殷殷地发紫，像有淤血。我不忍细看，心陡然收缩一下。敖嫩完全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拉我坐在一块板石上，摸摸脸上的伤疤说：“你不是总想了解我的伤疤吗？那我就告知你吧。”春天丰收节那天，邻村的鄂家姑娘塔列被敖嫩的朋楞克迷住了，两个人便相约去敖包山会了月亮。可塔列的父母总想把女儿嫁到城里去，说啥也不应允这门亲事，还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与敖嫩见面。塔列又气又急，一股火攻心，她病了。敖嫩知道以后，进深山老林去采菱叶草药，一阵头晕，摔倒了，脸被树茬子扎成了血葫芦。两个护林员把他救了回来，虽然治好了脸伤，却留下一大块疤痕。敖嫩心想，塔列的父母原来就不同意
9、，如今自己又是一脸伤痕，怎能还连累塔列呢。敖嫩静静地登上老爷岭的山顶，环望林海，吹奏几曲朋楞克以后，一步一步地朝悬崖边走去。就在这紧急时刻，塔列箭一般飞跃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敖嫩如此真诚、纯净而感人的爱情，是任何人都没法拆散的。他们结婚了，是传统的鄂温克式婚礼，拜火神，献哈达，唱歌跳舞，喝24轮喜酒，足足欢闹了两天。每日早晨，敖嫩总要吹奏几曲朋楞克，经常吸引来欢唱的飞龙鸟，这使塔列抿着嘴甜笑不止。 第6页 共6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第 6 页 共 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