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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苍天厚土_苍天厚土 当代文学正在成为阅历的王国。尤其是小说，更是成了阅历的狂欢。然而，好小说决不只是一些故事和阅历，也不只是简洁地在生活阅历的表面滑行，它应当深化到人性和世界隐秘地带，应当在精神和存在面前展现一种力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很看重廖红球在苍天厚土（中国青年.2023年8月版）中的写作努力。这部长篇小说写得镇静、冷静，25万字的篇幅读下来，你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当代文坛的喧嚣和嘈杂。这些年，外面虽然风云变幻，但廖红球的写作始终是独立的，诚恳的；他不仅面对自己的故土、记忆和阅历，更重要的是，在他所呈现的阅历下面，还潜藏着一道精神的暗流这道暗流，就是作家对苍天和大地的敬畏，对人性、人情的暖和
2、呵护，对家乡和亲人的赤子之心。有了这种心灵维度，苍天厚土才显得厚重：它的精神方向不是前进，而是后退的退回到大地、文化的腹地，以期重新理解人性与伦理在当代所面临的复杂境遇。 这也是苍天厚土一书最重要的特色：它在精神上是有根的。这个根，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人物是从哪里走来的，他又将走向哪里。这个根是大地，也是文化这些，共同构成了人物灵魂徘徊和挣扎的基本场域。这种写作上的扎根，在我看来，也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回家回到内心的家乡，从而为一种人性曾经的沧桑作证。 正由于存着这样一颗温润的赤子之心，廖红球的写作，在苍天厚土里才透着一股劲，一股追索人性冲突、探究文化命运的劲，这是一般作家所没有的。这是一部沉入大
3、地、接近心灵的好小说。它写的是客家山区的故事，描绘的也是客家人的精神在此之前，我还很少看到有哪一部小说，能把客家文学的韵味传达得如此悠长。客家人是迁徙的部落，身上带着中原文化的记忆，同时也在漫长的行走中多了一份勤劳、进取和坚毅。他们多依山而居，和大地保持着亲热的关系，但他们的心，永久在查找自己的远方。因此，他们既是走得最远的族落之一，也是在异地把根扎得最深的人群之一。他们的精神血统里，忘不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以致在走向将来的路途中，也扔不下那些沉重的文化记忆、历史传统。 因此，客家人往往是最冲突、最复杂的一群人。苍天厚土充分书写了这种冲突和复杂。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李大牯、月秀、李高堂、李
4、二牯、三叔公等），既有客家人那种责任感和道德情怀，又很难突破历史和现实的束缚，走向内心的自由他们因此而陷入重重的伦理漩涡，在情和理、爱与恨、族规和法律之间，他们冲突、苦痛、彷徨，他们有冲动，也有愚昧，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盼望和.、和大地、和美丽的人情和解。他们的坚韧使他们能承受一切苦难和不公；他们的进取，又一次次地激发他们与命运抗争、与时代同行他们的爱恨悲欢，生动地体现出了客家文化和客家精神在时代大潮中所受到的深刻考验。 这一点，可在苍天厚土中的两场重头戏里得到印证：一是女仆人公月秀出走八年之后重回月影湾村时，亲人、族人的不同反应；一是族人误会月秀，欲将她以“七出”罪名装猪笼沉潭处死（这是一种
5、古老而残酷的宗族刑法）时。这两件事的主角月秀，是一个典型的客家女子，勤劳，英勇，能忍受生活一切的错待。她爱着自己的丈夫李大牯，但在那个处处饿死人的年月，她不得不带着儿子自卖自身，换得三百元救命钱，试图以自我糟践的方式来让自己的丈夫李大牯父子三人活命。没想到，这三百元钱却被月秀的姐姐暗中独吞，月秀的屈辱和苦心化成泡影。而整部小说最令人震撼的是，月秀始终没有为自己曾经患病的屈辱、苦难辩解，也没有说出自卖自身的事实真相，她悄悄承受一切加在她身上的不公的罪名，甚至到了要把她装猪笼沉潭的前夕，三叔公喝令她向列祖列宗磕头认罪时，她还用劲扬着头喊：“你们打死我吧，我就是死也不磕头！” 这是一个何等倔强、英勇
6、的女子。她的士气，明显来自天地良心、来自人生大道。她是清白的，在出走这件事上，她以自己受难的奇异方式，表达了对亲人特别的爱。事后大家误会她，她不喊冤，不为自己辩解，只在自己的内心，悄悄面对“苍天厚土”她坚信，自己的苦心和大爱，苍天可鉴、日月可昭。她不求别人理解，只求在“苍天”和“厚土”之间，做一个良心无愧、胸怀大爱的人。所以，经过沉潭噩梦之后，她决心再次出走，这次，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李大牯远一些，不要再影响别人的生活”，“对今后的生活，她感到自己没有更多的要求，只要能有一个可供住宿的地方，自己养活自己，一切的一切她都满意了。至于那个地方在哪儿，她只知道在前面，只要自己一路走下去，就
7、能找到。”她又一次选择了受难，或许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开李大牯及其族人心中的伦理死结了。 就在这时候，月秀的姐姐出现在月影湾，她出于天良发觉，说出了当年月秀卖身救家的实情。真相大白，但月秀已经远行，李大牯向连绵的山野发出了悲愤而苦痛的吼声：“一个弱女子，为了我们李家几个男子汉不至于饿死，自我卖身，自我卖身”原本因月秀的回来而引起的那些家族冲突、伦理裂变，还有那些愚昧、落后的观念，都被月秀的受难精神所彻底溶解。“苍天”“厚土”最终为月秀作了有力的辩护，天道人心再次朗现于世间，这既是人与人、人与历史、人与大地的和解，也是一种新的叙事伦理诚如哲学家牟宗三先生在论到红楼梦、水浒传的精神境界时所说：“必需饶恕一切，乃能承认一切，必需超越一切，乃能潇洒一切。”而在这种“饶恕”和“超越”的背后，一个大写的客家女子，就这么伫立在天地之间，这是多么的令人感动和慨叹。 共2页,当前第1页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