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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湖 天湖的男人女人 它漾漾的，横卧云下，望不尽的青碧。天湖绵延上百里，像重复着一片古老又年轻的湖的童话，被一种安详的清寂浸漫着。风雨星月，鸣雁往复，天湖如诗如梦充溢原始情韵的肃穆，摇曳着一曲曲动人的乐章。 天湖本是一片南北走向呈叶片形的湖水，名字是当地人起的。天湖天湖！起得好，起得美，起得真确，人们就这般呼叫开来了。天湖属于黄河上游高原上一片无名的湖水。它漾漾的，横卧云下，望不尽的青碧。天湖绵延上百里，像重复着一片古老又年轻的湖的童话，被一种安详的清寂浸漫着。风雨星月，鸣雁往复，天湖如诗如梦充溢原始情韵的肃穆，摇曳着一曲曲动人的乐章。 天湖的冬月富有想像力，从一湖横如明镜般的冰上，从云深不知
2、处的情趣悠悠中，一缕湖风，一声犬吠，一片朦胧的苇影，都能感受到它令人沉醉的气息。 冬至刚到，男人们就忙活起来了。他们打点行装，备足各种器皿和工具，女人将早已藏好的陈年老酒偷偷塞进行装，打一拳即将出门的丈夫，“死鬼，少喝点”，然后便情意绵绵地立在门口，拍拍心爱的猎犬，望着它追随丈夫慢慢向远方去了，方才放心地进得门来。 男人们来到自己入秋时扎好的包漩，沿着包漩选择一块最茂密的芦苇安下营来。于是，这茫茫的冰湖，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世界，顷刻间被悄然隔成了若干阵营。男人们拿出那个装有女人一片爱心的食物袋子，就着凉风细细嚼着，心情显得异样开心。说真的，在人群中喧闹惯了，抽空来到这寂寥的天湖，独自度过一段时
3、间，累是累点儿，但这里没有挑剔的眼光，没有沸沸扬扬磕磕绊绊矫饰的姿态，不必说不想说的话，不必做不愿做的事，也不必当心翼翼包袱自己，诚惶诚恐防范别人。眼中就只有清凌凌的冰湖，只有那润朗朗的间忽从头顶飞过的一块块白云，只有了那条像被小蔓小花轻温柔柔怀抱着的羊肠小道般的包漩的墙。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连自己女人如花似水的柔情，情深意切的百般爱抚，也统统抛到天外去了。一心一意安排着打多少捆上等的芦苇，盘算着出多少包金灿灿的优质鱼。等到鱼贩子来了，一手交货，一手收钱，不仅赚到了钱，还享受了一个真正自由和欢乐的冬天。 男人们起先早起晚睡。他们面朝冰面背朝天，镰到苇落，网起鱼收。眼瞅着天地一日日扩大，苇垛码成了
4、山，钱兜里慢慢鼓胀起来，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于是，他们对着朗朗的天空，清清冽冽的阳光，不由自主地扯开了歌喉吼的是些什么？谁也搞不清，反正他们认为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管他平日里那些迷惘的脚步，遗忘的情感，还是被灯影拉得老长老长的思绪，统统消逝了。心胸里只有一种充盈，一种物我交织的安恬情愫。原委哪是天湖，哪是自我，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晰了。 当这算作歌声的吼声，远远传开去，阵阵游魂般萌动着的声音，便被感应起来。于是，那时隐时现的、尚在缄默的、长长短短、高凹凸低颇相像的吼声，便从四面八方自发地汇合起来。像江流中传来了震耳的号子，森林中阵阵顺山倒的呼喊，随着风儿，伴着云儿，震荡回响，长久长久满湖的跃动，满
5、湖的惊心动魄，满湖的心往神驰。 天湖的整整一个冬天，男人们都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当远方的天涯呈起一片红霞，暖融融的阳光使得冰面闪闪的，羞羞答答的小生命好像静静在这刚刚割过的苇茬上蠢蠢欲动时，该是男人们功成名就荡荡悠悠出湖的时候了。他们几乎都会这样想，出湖干吗？头一件事情就是接受自己女人的训导，要被搜身的，搜来搜去，口袋搜空了。换回几条香烟，几瓶酒，女人几套花衣裳，还有一张薄薄的存款单，一冬就算了结了，扫兴透了。当然，女人的嘴巴是很甜的，东家说说，西家侃侃，把个男人夸的，好像天下再无有好男儿，就数自己的丈夫了。可男人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拼死拼活干了一冬，两手还是攥着个拳头。即使心中有再多不快，也
6、敢怒不敢言。惹翻了女人，哭哭啼啼一阵喊：“咱离婚去！“一句话就能把男人唬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好拿着个毛巾，半蹲半跪着，口中亲人呀，妹子呀，央求半天，女人才扑哧一声笑了。于是，一冬的冷落都会在一夜间得到足足的补偿，让你想起来就留恋。这便是天湖的男人和女人，如此直率，纯朴、和善、勤劳。营造着自己的富裕家园，创建着华蜜和美满。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当又一个冬天来临，刚刚忙完地里和家里活计的男人，用不着女人再发任何号令，就迫不及待地直奔天湖，起先新的壮举了。 说来也是很苦的，假如没有肯定的意志，年年和家人分手，年年将个年轻的妻子撂在家里，且不说能否撂荒，人是七情六欲俱全的动物呀！古人尚有“含情一笑，赛过
7、千贯明珠”之说，何况是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呢？当然，那筑在芦苇丛中低低的小草篷，算是暖和的，四面密密麻麻的芦苇，湖风再大也不会吹进来。有那条心爱的猎犬放哨，尽可以享受大自然的安恬，随意去做各种各样的好梦。但离开那些繁杂喧嚷的纷扰远了，离开那片完全属于自己独有的温馨，往往却又生出些许孤寂与离索之感，油油然会萌动着一种热热的渴望，火辣辣的冲动。于是，思念的是美，留恋的也是美。爽性留下满腹情思，留下一湖风景，任想象去阅读，任心灵去咀嚼好了。 人心仿佛真能相互感应似的，痴情的女人最终耐不住进湖来了。找个借口，送点饭莱、衣物，静静在小窝棚里过上一夜，无任何人知晓的天湖情爱，便似放久了的陈酿，味美色醇，浪漫间
8、颇显原始的轻松，足足够撼魂荡魄了。从今，天湖上又生出很多故事，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不过，男人的故事总离不开几分豪气，甚至严酷：女人的故事，则欢乐里往往伴有几分辛酸，几许悲伤。 天湖的营帐一经扎下，男人们便变得怪癖起来。他们白天舍命地打苇，俨然像个不败的将军，手里紧紧摸着镰刀，成片成片的芦苇倒在他们脚下。而到了夜晚却死死守着包漩，两眼直直地望着水面。像在盼望，又像在恳求，动作轻轻地，生怕有半点风吹草动，惊走了鱼儿。男人们知道，这是个黄金季节，一年里最好的收获。赶上好运气，成群的鱼儿从包漩里往外蹦。那可是成捆的人民币呀，谁能不焦急，不眼红呢？男人们假如打不到鱼，会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中着女人发
9、火。女人知道来得不是时候，便很乖党的，任凭男人随意叫骂，也不吭声。只是望着一夜间遮天蔽日而来的大雪，见男人那副慢慢瘦削的脸，心中生出丝丝担心和惆怅。若是遇上烈性女人，事情就糟糕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为啥还信那个老皇历。”女人也会喊叫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愤愤然离去。男人望着女人的背影直发愣，半晌才醒悟过来，慌张追逐时，女人早成了冰塑。男人哀思欲绝地将女人安葬，一连数天，守着女人的坟，不吃不喝，不愿离去。男人大骂自己是混蛋、畜生，是自己害了女人，发誓再不进天湖。 冬天又一次驾临了，天湖照旧充溢躁动，到处都可听到嚓嚓嚓的开镰声。那些已发过誓的男人们，显得坐立担心。是否入湖昵？他们内心充溢冲突
10、。“唉！挨刀的老天！”最终，他们还是经不住诱惑，慢腾腾进湖来了。或许他们还会坐在那个包漩前，坐在那个小窝棚里，想着关于快乐的家的故事，想着 自己被亲人溶化时，那种快意，爱如何像清清的小溪，缓缓地，曲曲折折直通心灵的天际。也会想到那条猎犬，还有细碎的、自黑暗那一边传来的几声灵魂的呼喊。然而，那些终归是非常缥缈的梦了。或许正是从这个时候起先，他们学会了孤独时将缄默遁入心灵的深处，失意时偷偷咽下苦涩而辛酸的泪水。 男人们最终还是要昂起头的，他们用一个潇洒的笑，重新点燃这天湖的世界。可以预言，在不久的将来，必定有艳丽的迎春花对着他们微笑，生活会重新还他们一份厚爱。 从谷雨一声雷，天湖小雨，朦朦胧胧，渺
11、茫虚淡，润嫩了满湖芦苇。女人们起先惦记起天湖来。将近立夏，天湖慢慢又喧闹起来。 先是零零星星只有几个女人的身影，在湖边的苇丛中时隐时现。不久，女人们驾驶的小船动身了。人说男人是地球，女人是月亮，月亮只能围着地球转，每天吻一遍地球，不留一丝死角。即使你关闭着门窗，月亮也会从细小的缝隙中静静溜进你的房间，以曼妙无比、温顺至极的清辉抚照你的灵魂。静谧得没有一点声息，却不乏幽美的情韵：淡淡地不发一缕热流，却使你备感温馨。这不，女人进湖来了，首先找寻的是男人曾住过的那个窝棚。她们知道，这冰去窝空，找是找不着了，可偏偏还是要觅着那个方位。好像自己男人留下的草篷，不仅应当属于她，而且是最舒适最牢靠的。每每此
12、时，要么她们将几根杆子插在水里，水面上立起一个新的窝棚，要么每晚都回到这里，在船上宿营，算是回了家。而那些未成婚的女人就惨了，无依无靠，船行哪里住哪里，完全一副无着无落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自由。不过，往往浪漫多于缜密，幻觉多于实感。 从立夏到小满，赶着芒种，多则半月，少则十来天，女人奔着蒲花来了。这季节，忽雨忽晴，天湖的雾气昼夜不散，迷迷离离将湖面点缀得到处芳菲。撸一把蒲花闻闻，馨香沁人心脾。水雾滋润出来的蒲花，又鲜又嫩，轻则漂移水面，重则不人团，解痛止血，清淤阻漏，功效极为齐全，乃一种上等的良药。女人一旦赶上那个特别时期，顺手拿来吃几口，就能逢凶化吉。天湖人将蒲花称为神药，女人则不仅将其视为
13、护身之宝，同时视为可观的经济来源。 蒲花一般成片生长，大多在浅滩，如一群群漂亮的仙女，亭亭地依偎着，蜂拥着，推揉着。确有一种抱香枝头、叶舞轻风的壮丽。在天湖采蒲花，亏得女人一双快手。女人脚踏木船，高高挽起的裤管上沾着水花，一根长长的竹竿牢牢攥在手里，前后左右，上下翻飞，把个船儿撑得好像行走一般自如。蒲花，不比人工的植物那样，具有规则，它完全随地形和水域生长，没有胆略和机灵是不行的。能干的女人拨开苇丛，侧过身来，甚至下到水里，踏着污泥，冒着危急向前采。忽然，人影在碧波中婆娑，一湾波涛刹那间摇荡起半湖似绿似黄、如诗如画的晶莹。那金色的沙滩，翠绿的茂草，白云样的小船儿，一时间成了如梦如醉的风景。女人
14、采下了一湖奇梦、神话，悠闲地去了。湖谷河汊间，蛙鸣鸟啼，小船儿争游，留着女人多少思念、叙说、想象。待秋色融融，月明风清，那蒲花，已耸成一枝枝毛茸茸的怪影，在湖水苍茫间飘袅，像是藏了太多诡秘的珠宝，悠闲而深邃。 天湖自古有严格的界定，冬天属男人，夏天属女人。说是夏天，也并不精确。还未到芒种，蒲花刚落，就要封湖了。人说，女人最喜爱封湖，像湖里的水鸟样，全身羽毛脱得光光，细心孵化：像水中的鱼儿一样，只顾产卵。女人尽可以为所欲为，寸步不离地伴随丈夫，度过一年中最长，也是最美妙的段时间。 早先的女人可不一样，虽然天湖静静地荡漾，不分昼夜，一副超然的模样，但历史却将女人的故事浸在无可奈何的苦水和泪水里。女
15、人进了天湖，便会遇到收购蒲花的雇佣。这是一些黑了心肝的人，女人明明知道他们秤上有鬼，也得忍气吞声。有时，这些人就是明目张胆，见谁家的女人长相好，公开调戏，到了夜里还要静静爬窝子。女人骂他们是湖鬼，咒他们不得好死。但咒归咒，为了谋生，蒲花还是要采，湖还是要下。有的湖外嫁进来的新娘子，没见过这阵势，穿着个花衣裳进湖来了。结果蒲花没采着多少，却被雇佣追得满湖跑。小娘子委屈地跑回家中，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连几天都不出门。新郎官气不过，集合全族的男人寻将进来。偌大一个天湖，去哪里找呢？雇佣早已逃之每天。也只能流下一串辛酸的泪。女儿哭，女儿悲，女儿的命运好凄惨 云水相接，一个又一个回想；阳光绚丽，将那湖，那
16、苇，那船，那人融入一片销魂的灿然。女人的故事已异彩纷呈了。如今，天湖有流淌的机帆船，属国有，也有集体的水泥船来往于湖上，女人可以随时将采好的蒲花售出。而那些个体户，境况却很艰难，但为了赚钱，他们宁愿出大价。女人们学会了审时度势，把采好的蒲花藏在船舱，天湖上便有了竞争，有了商品气息。个体户，则须要凑近船舱，大嫂呀，老姐姐呀，说好话，喊好听的。有时还顺手递上两双袜子、一条围巾去讨好女人。于是，争来争去，价格谈好了，秤打得平平的。从今，一回生，两回熟，彼此竞达成了君子协议。一个非她不购，一个非他不卖，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然后，相互挥动双手，呼喊着再见，可又都不愿离去。直到那湖的深处有余音抖动，猛一凝神凝视时，心中忽地生出种异样的心情。 芒种快到，蒲花已采尽，剩下的也随风散去了。整整一个盛夏，一个秋天，直到霜打苇叶，天湖上人迹稀有。但不知是谁，已静默打点下一个男人的冬天，下一个女人的春天了。这是一个新的轮回，一场新的甜甜的梦，便又起先了。 写不尽的天湖，写不尽的男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