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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雨(外一篇) 写一篇大雨的日记 一年四季，缠绵的闹小心情般的雨许多，大雨却是有限的，必需是乌云积得太多太密太深厚，实在蓄不住了，才有决堤似的水倾倒下来，到处垂挂，毫无方法的样子。都是天空它自己大过一切，地面上的事不向它呈现还能去哪里呢？它只能全部接受。所以，别看天空有时很光明，说不定它正哀痛着。 那天，天空照常地光明起来，而我为接下去要做的事心情沉重，早餐只牵强喝了点很稀的粥，就和父亲上路了。 那条乡野小路，那道岭曾经有多少个时日，多少个酷暑和隧然来临的雷暴雨，我像一株缥缈的草般在上面孤行。好在母亲已经退休，只需今日再走一回，把存留在那座寺庙改成的小学校里的东西搬下来，就可以和它们告辞了。
2、但是，那个煤油炉，橄榄绿色，我家的，却在那些知青们的灶上，正在煮着什么。妈妈把它从城关的商店里买来，一路捧抱着到家时，我还围着它雀跃了一会儿。当时，它可是我们家里高档的东西，也是我学画静物的道具之一。但我没有吭声，只用眼睛盯着它，那些知青们该会懂得我心思，却没作出反应。 我没有上山下乡，这是父母深恐自己的境遇会害得我一去不回而做出的最英勇的确定。有什么在扭曲着，当时的我还没有实力专心思索。 父亲把担子里的竹椅、木桶、盆罐等拾掇好，就叫我走了。父亲怎么就不记得煤油炉了？我跟在他后面，心里全是因自己不敢要回那个煤油炉而生的恼恨和委屈。到了岭下，我突然停住了脚说：“我要上去把煤油炉要回来。” 父亲脸
3、上明显地拂过阴影父亲那样子说明他是记着那个煤油炉的 我返身上岭，跑着登阶。要快点，要在我的志气消逝之前到达那所小学。可是，怎么了，我抬起来的脚很难稳妥地踩下去我的身体执意要浮起、歪斜四周昏暗下来，越来越暗，变黑。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丝意识在提示，快蹲下来！于是我蹲下，抱紧身体直到四周又渐渐亮起来，才站起，靠着山壁，抓着草枝往上攀。不一会儿，天又暗下来，我又蹲下如此重复了三次，才到了岭头。当我虚虚恍恍地迈进那所小学的青石门槛，那些知青们一齐朝向我我的脸当时是什么颜色呢没等我开口，他们就主动地把煤油炉用抹布擦了擦，有个女的还拿出一个红白相间的网兜，把煤油炉装在里面提着还给了我。大热天，我手指冰凉，冷汗
4、淋漓，自己觉得该是胃太空的缘由，就在路边小店买了一块硬邦邦的炒米糕，艰难地啃进去。到了岭下，父亲已是着急无比。我把经过简洁地叙述了一下，父亲一句话没说就挑着担子走在前面。我感到父亲身体里的全部门户都是被强硬地关着，锁着！ 下午，我照常上班。我在一家建筑工程公司的设计室负责描图。因为我字写得工整，公司里的几乎全部要抄写的文字都交给了我。因为我没有错过一个小数点，那些工程预算单、结算单等等都由我复写。但我的一切都是例外的，我的每月工资要开条子才能拿，我不能参与职工大会，节日里安排的物品我没有，等等例外以及随时都有可能被清除出来的危急使我在单位里恨不能消形灭迹。还好设计室里的叔叔们都是好人，他们像慈
5、父般的尽可能地爱护着我，使我一生一世懂得恩情这个词。 记得那时，我正把一张图纸绽开在绘图板上，组长老肖叔叮嘱我把一张藤椅送还到县革委会大楼某层的一间会议室里，我静默答应就搬着藤椅走了。当我踏上县革委会的楼梯，几小时前的情景恍如隔世又好像就在眼前，但四周不是山岭石壁，而是墙、各门道进出的革命委员会里的人。我让目光迷离着，是为了不看清旁边的事物，我怕望见生疏的脸，更怕望见熟识的脸，我就像一个被无形的线提着的麻木的木偶。 到了那间会议室的门口，紧闭的门和传出的声音表明里面正在开会。要完成这个任务其实是多么简洁，只需把门推开，把藤椅往里面一放就行了。但这是个什么样的门呢？在它面前，我的身体就像一个空谷
6、，全部的草木、泉道刹那间枯干，没有一盏小灯给我指明方向，我连伸手推一下那门的志气都没有就晕乎乎地把藤椅搬了下来。返回的路上，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再度像上午那样虚飘起来，但四周不是昏暗，而是太亮，大太阳的亮，白晃晃的，诡异虚无 设计室的一位叔叔看着搬回藤椅的我，站了起来，鉴于我平常的表现，他立即明白了什么，就说，没事，没事，我下班时顺路带过去就行了。 我父亲被贬到茶场去种茶时曾经起大早挑了一担茶籽到场部去收购，傍晚又挑了回来。因为他没有去抢号位，没有去挤，或者也可以说不敢。有多少看不见的意识在牵制着一个人的行为！我的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表袋里插着钢笔和毛主席语录，像一个好学生似的为一个又一个
7、的人让道，而收购站收足了茶籽，就闭了门。 现在，我隔窗看一场大雨，脑子里又出现了那遥远年月的很多情景 “大雨 敲窗 / 起身收起屋外的衣裳 / 抬头看远方 / 父亲坟上的一小块水泥 / 该被击得好响 / 父亲是否也在看着大雨 / 想着世间的苦难 / 那野道上是否还有生灵 / 满脸是水 / 有些东西永收不到屋里来 / 永在大雨里” 那遥远的初夏 我与母亲从资国小学下来，到桐山镇购买下一星期要用的物品和食物。走出山弯时，望见流美乡的小码头零星的旅客正在等轮渡。有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穿着同样的白衬衫和粉红格子的背带裙，合撑着一把大红布伞，在阳光下，特别艳丽绚丽，母亲推了我一下，指给我看，然后叹了一
8、下说：“孩子，你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的！”这是在那年头里母亲对我说的一句最体惜的话，而这句话也就此永不模糊地嵌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那时候我也许还是穿着母亲用两条型号比较大的手帕对合，留出两个袖口再挖出一个圆洞作为领口的小背心，戴着麦秆编的草帽，瘦瘦干干的像一个木偶。尽管有时母亲带着我到学区开会，那些老师们会像发觉贫民窟里的灰姑娘一样对着我直赞美，我总是瞪着眼睛不屈而又充溢羞愧感地直视他们，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那怜悯的神态，另一方面就是我的服饰实在使我悲观极了。 一切都好像只能这样子了。母亲于下课的间隙或在夜间改完作业的油灯下，给我们姐妹缝补衣服的倦乏和遭受冤屈的父亲的逆境，莫非还有可能变通吗？假如把
9、那些凄苦的日子比做琥珀，我们的全部幻想的小花样只能密封在里面任其枯萎，母亲深郁的眼神禁止着我们说出来。在那时候，除了母亲还有谁会爱护我们！而做为爱护者的母亲，又怎能不到处显得刚毅、隐忍，以大处着眼，以最急迫的须要为动身点呢。比如，供我们读书，病了要去治疗，天寒地冻时要有一件棉袄，要有鞋穿，衣服要补好。所以，在我的心里，母亲恒久是正确的，无懈可击的。苦难使母亲显得强大，庄重，充溢力气，我们像小草依傍着岩石一样依傍着她。只要母亲在，一切都不会胆怯，这是最重要的。 但是，在那山弯上，母亲的一句话，仿佛从骨肉神经的细小缝隙的深处，涌流出的温热泉水，使母亲原有的形象分裂瓦解，使我的心被穿透得难受 我的母亲，不高大，不是岩石，而是如秋叶般单薄孤零！年少的我，还不懂得细致地体会母亲的心灵，体会母亲那句话的更多内涵。但我知道母亲是懂得美的，母亲是希望把我们装扮得漂美丽亮，把自己装扮得漂美丽亮的。 “有多少悲观永留心里 / 妈妈你咽下多少叹息 / 这是我最深的情感” 责任编辑 贾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