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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年镜花水月的距离 21岁的时候我上大二，认识了外系的一位师姐。那时她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纳新的时候把我招了进去。平常她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冰冰的样子，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并非如此，很健谈也很热情。 师姐有一副动人的嗓子，薄暮的黄昏，校内里经常飘荡着她的声音。兼之她弹得一手不错的吉他，每每当天的稿子都广播完了，她就抱起吉他，纤指轻拂，吐珠泻玉般就是一首动人的曲子。我当时负责专职给她编辑稿子，因此能有幸时常听到她的歌声。那应当是一种艺术的美感，那感觉经常让我误以为眼前的就是深居春闺的才女。但是每次她都只弹一两支，唱完了也到了下班的时间，把门一锁，我去食堂，她回宿舍，各走各的。 我是那年秋天新
2、生入学的时候加入广播站的，及至冬天已经很是相熟了。齐齐哈尔的冬天来得特殊的早，11月份已经是处处都冻得结牢固实。一天，师姐兴致很好，将要下班的时候她说：;龙沙的冰灯已经开幕了，晚上带上你女伴侣我请你们一块儿看冰灯怎么样？;她知道当时我还是孤家寡人的，只是有意这么逗着说。我当然没有异议，一口应了下来。 那还是我第一次跟她一块儿走路。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走起路来很有韵致。我则像公司的小职员伴随经理开会一样随在她的身边。或许是因为她比我高两届的缘由，这样走在一块儿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如今想来，那时还是;小弟;，也不知道修饰自己，应当寒碜的吧。我还记得那是在一家清真廉价坊吃的晚饭。边吃边聊，我知道
3、了她是朝鲜族，家在乌苏里江边，对岸就是苏联；她学的是法律但是特别喜爱中文，喜爱张爱玲的洒脱——切相逢似梦，送他如客;；她还说了校内里的小女生学明星又学不像的装扮；说以前给她编辑稿子却老闹别扭的男生……全部这些都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听着。她又让我讲讲我以前的故事，无奈我只能是个好的听众，虽然也有那么多别具一格的往事，拣来拣去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餐馆出来天已经大黑，公路上流光异彩。她说她喜爱齐齐哈尔这般晴朗的夜色，喜爱夜色下冰清玉洁的寒风。我说风吹枯了齐齐哈尔的草原，她说那是吹出了地老天荒。 龙沙的灯会异样的大，我们又没舍得花钱
4、请私人导游，只好跟随众人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处处是仙山瑶池玉树琼花，稍有灯光就将四周影射得金碧辉煌，一片胭红。分不清人，看不清路，好像梦中在仙界迷了路偏又急急地查找凡世的入口一样。后来看到很多关于那年冰灯的照片才知道，原来绝大部分的胜景我们都到过了。有一座亮得晃眼的水晶宫，我们还在宫门前合影留念，师姐还特地采景把它拍下来卖给了报社，竟然得了35块的稿费。用这笔钱我们又吃了一次烧烤。冰天雪地的漠北，能围在红泥小炉旁一边把盏，一边讲解并描述韩湘子与白牡丹、梁思成与林徽因，该是怎样的情调呢？这情调未免太过小资，是谓有志青年所谓的胸无大志。试想，浮生如梦中能有几次这样的邂逅？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恰
5、就在此时于茫茫岁月中萍水相逢了，一唱一和而与风月无关。我想这样的安静祥和也是她所怀念并有感受的吧。几年后的一天晚上，我打电话问她近况如何，她说很好，刚刚看过一篇介绍冰灯的片子，翻出些老照片来，忆昔当年好时光。 那次冰灯之后没有多久就接近期终考试，广播停了下来，我们都很少再去广播室。 接下来是漫长的寒假。据说寒假还没有过完她就出去找工作，开学后也没有回来。广播室新来了一位女孩，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长的很纯洁，播出去的声音却是异样的娇媚。站长很喜爱这样的效果，说确定能拉不少回头客，我们的校内杂志就可以有个不错的销路。我不知道站长是怎么当上站长的，没有一点俊秀的表达。开会时他常把听众比方成;回头客;，
6、很不上台面很半吊子的一种比方。我不喜爱女孩那样的温顺，我说只要把一般话咬得再清晰一点再标准一点就行，没必要用这么软塌塌的声音来转播世界各地的战争。 女孩自然也对我没有半点好感，时常挑我的毛病，然后到站长那里请示问题的解决方案。我自知顶不了女孩温顺的声音，平常对领导也不是一塌糊涂的听从，自然时常讨不了好去。这就不得不使我想起跟师姐一块共事的开心来。 等到我再次见到师姐的时候已经是5月了。她给我打了个电话，看得出她对工作很满意，银铃般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说你如此高兴就可得好好请客。她很爽快地容许下来。我很兴奋，马上可以见到她了，突然觉得仿佛已经是久违多年了。 那时嫩江已经开冻半个多月，冰雪
7、残融，溪流淙淙，虽然春寒料峭，却已露出草长莺飞的架势。我们租了游船上的一间小茶坊，对江啜饮，很有浪迹江湖的味道。阳光很明媚，映得江岸绿意扑扑，像极了东瀛的清水道场。后来她问我在广播站呆得怎么样，我就照实说出那里的不如意来。她静默了一下说学校的社团没必要呆得太久，能有那么个经受就可以了。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这句话，没有多久我就辞了职。 在广播站的时候，每天能有5块钱补助，辞了后我自己也办了个小文学社，拉拢了平常混得熟的几个文学社员。大学我学的是纺织，所以社刊的名字就叫;经国纬仪;。师姐把她写的库存的稿子都给了我，以备不时之需，这让我感动了老大一阵子。不过自从她把稿子交给我之后，直到毕业都没有再见过她
8、。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们的毕业应当跟两年后我们的毕业在方式上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忙毕业论文，还要忙着跟认识的人道别，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每天晚上都会有喝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从楼上往下摔脸盆、砸暖瓶，扫帚上蘸了油当火把围着校区游行，撕心裂肺般边哭边唱离别的歌。后来有了零零散散离校的同学，我有些焦急了，怕她不告而别，然而凭直觉我知道她不会那样做。我很想见见她，以前她说她很喜爱喝茶，我特地跑到江南春茶社买了个精致的小竹筒，里面装满了颗大粒饱的太湖骊珠萝，然而始终找不到最正确的时机送给她。感到不管何时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唐突。或许是心虚的原因吧。 最终还是她打电话过来了，说她有支杯子，也不方便带走，不如
9、留给我吧。 我们是第二天晚上见的面。我在中区的花坛边等她。已经是深夜了，小路上没有几个人，空落落的。正值月季花开，大朵大朵开得富丽堂皇，胜过了牡丹。我折一支递给她说：;祝你欢乐！;她高兴地接过去，凑在嘴边闻了闻说道：;没有别的么？;我一愣，说：;什么别的？;她笑道：;不祝我前程似锦，多多发财么？;我也笑了起来，说要的要的，你想要什么我就祝愿什么。 我们边聊边顺小路溜达，那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处处湿漉漉的，路边还汪了一片片的小水坑。她在里面趟着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小时候很淘气，跟男孩子一样，喜爱下了雨出去趟水。;我不知道她说这个的时候正在想的是什么，或许什么都不想。听人说，假如一个人常跟你一
10、块儿回忆小时候的天真无邪，那这个人就不自觉地把你当作他最亲近的伴侣抑或知己了。师姐当然没有常跟我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我们并没有多少在一起的机会。而那时想来，每次在一块儿吃饭，哪怕仅仅是在门口的小面馆吃炒面，说着说着也会回到从前。或许是我太多心了吧，不过我还是情愿听她说那些故事，甚至私下里都试着去信任别人的那种说法。那天我没有接她的话，空气里突然暖洋洋的，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吸，闻到了她裙子上的味道。 可能我早就喜爱上她了吧。 记不得来来回回走了多少圈，一阵风吹过，垂柳的叶子;沙沙;直响，天凉了下来——早已过了后半夜。最终实在走不动了，几乎又是同时地说道：;咱们回去吧。;
11、然后交换了彼此的礼物，互相对望一眼，她向南我向北各自走了。其实这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相见过。 她走的那年暑假我没有回家，迷迷茫茫地觉得树阴下还有她的影子。我们的学校离嫩江特别近，有次巧遇还一块儿在江边看落日。残阳如血，染透整个江面，远处斜斜地飞过几只孤鸿的影子。这应当是记忆中最浪漫的画面，所以那年暑假我买了根鱼竿，成天成天地坐在江边垂钓。从早晨坐到中午，再从中午盼到黄昏。烟波浩淼，我常会想起柳永的那句词：;遣情伤，问故人何在？烟水茫茫。;觉得这句话贴切极了。鱼浮应当沉下去过吧，因为每次收竿时，鱼钩都被啃得光亮如银。 那个暑假我始终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快开学了，才仿佛有点如梦方醒的样子。我打量着她
12、给我的杯子，那杯子应当是她特意买的，多少年来我都这么认为，因为外面包着精致的盒子，并且特别的新，更有劝说力的是上面的出厂日期就是她毕业前没有多少天的日子。那杯子始终也没舍得拆开，买了几张彩纸把它包起来放到了箱底。 自此就像一深一浅的两条鱼一样，呼吸在不同的城市，饮着不同的水。她刚毕业时还常常通电话，待到两年后她结了婚，电话也不方便多打了。 前面曾说我大学学的是纺织专业，以前纺织就是就业的保险箱，待到我毕业，那就成了垃圾筒，很难找到对口的工作。形式所迫，我赴汤蹈火去考了讨论生，竟然一箭中的，我就来到了上海。讨论生毕业后，纺织也走出了低谷，可以说是异军突起，我也一路高歌猛进考上了博士。也幸亏考上博
13、士，否则这杯子不知道何年才能重见天日。 那天我把宿舍从硕士那边搬到博士生公寓，清理旧物的时候发觉平日用的杯子底掉了，本预备买只新的，包裹着的那只却恰巧放在桌上。我一层层地将彩纸剥开，仿佛揭开一层层尘封的记忆。 那是只雅士杯，照旧光亮如昨。拿在手里，好像比平常用的杯子要重一些，拧开盖子一看，呀！满满的一杯菊花茶！倒出来后在杯底还有一张纸条，红笺小字：清茶一盏奉善客。往事像条河，一下又淌回到了那个江边草长莺飞的年月。我本以为把她都遗忘了，原来没有，平日少有想起，她却是在一切思想的背后。撩开层层的幕遮，往事竟能清楚如昨。还是那次在嫩江的小船上，服务员端茶时一手托着杯底，一只手捂着杯盖。待她退出去之后
14、，师姐说：;这茶坊也是冒牌，刚刚服务员端茶的姿态都错了，应当是双手托着，哪有捂着的道理。;对这些详情我一直是熟视无睹，不过她既然说了，我也笑道：;你端茶的举止确定比她优雅的多，不如今日就给我上一盏如何？;她白了一眼道：;你等着吧，哪天实在想喝了，先叫我三声好姐姐，要是碰巧本姑娘高兴呢，说不定能给你接一壶凉水。;想来，也许是因为这事吧。不过我很少有品茶的雅兴，喝茶也仅仅是为了解渴而已，是为;牛饮;，当然也称不上什么善客了。 那只杯子到底也没舍得用。我重新把那些花茶连同纸条放了进去，并且用蜡封了起来，放到了书架上。不为什么，只作为一种装饰，作为对年少时代的怀念。 当天晚上我特意泡了杯茶，闭上灯在窗
15、前想了很久很久，一幕幕的往事扑面而来，她也随着那往事款款走到了眼前。她还好么？这些年过得欢乐么？早做妈妈了吧。待到孩子丈夫都睡下后，她会泡上一杯茶吗？会想起过去想起我么？其实想起又怎么样，会心笑一笑，一夜无梦罢了。 曾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他和她是中学同学，前后桌。他很喜爱她秀丽的麻花辫，时间久了，能看到她的背影成了他的一种寄予。后来毕了业，他们去了不同的大学，鲜有往来。及至成为人父人母之后，有次打电话聊起了中学时光，他说：;那时你的脖子挺白的。;她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如今也很白的，你是不是喜爱过我呀？;他直言不讳地说：;是呀，那时你扎着麻花辫。;她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没准就嫁给你了，如今嫂子对你抓的那么紧，逮不着机会了吧。;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彼此都过的很好，谁都无意打破彼此的安静。这种谈话只是一种调侃的意味，有些可惜，但肯定没有伤感。 这也算一种距离，我想我跟许多人一样都有这样的一个距离吧。比同学稍近一点，比情人稍远一点，可以倾诉但与暧昧无关。无须回避不曾放纵，顺其自然，算是纯真年月的延续，镜花水月的距离。 老友记我家的汤姆 本文标题：镜花水月的距离 本文链接： s:/ 延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