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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歌飞过绿崖插图:郭红松【中国故事】橙黄橘绿的季节,也是采秋茶的好日子。淡淡的晨雾渐渐消散,伴着一阵阵朗朗笑语,韩燕来召集过 来帮忙采秋茶的小嫂子们,一个个像仙姑下凡一般,驾着飘绕的 晨雾,袅袅娜娜,络绎而来。清晨,牵着牛下早田的老爹们,看着垮子里突然出现这么多 “仙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叹:“噫,好矣!好矣哉! ”这 些古朴的叹词,至今还在幕阜山区里保存和使用着。喝了新茶谢鲜茶,谢了鲜茶谢主家。主家门前有口井,井里住着金蛤蟆。细哥细妹来打水,打上清水煮青茶。煮得青茶敬贵客,喝了鲜茶谢鲜茶。茶在云崖雾里长,柴是月中桂树杈。歌声飘过茶山的时候,从山下也飘来了炊烟的气息,夹带着 隐隐约约的饭菜香
2、气。不用说,“过中”的时辰到了。幕阜山人 把吃午饭叫“过中”,也叫“喝中茶”。更有意思的是,枫林这 一带把烧火做饭做菜,叫作“舞饭舞菜”,不知道这是怎么想出 来的。仙姑们在茶山上采茶、唱歌;阿通婶和请来的帮厨,在山下 “舞饭舞菜”,也算是载歌载舞、雅俗共赏了。当然啦,就像阿 通伯吩咐的那样,满桌子的“硬菜”是少不了的。俊俏的仙姑们 个个身材袅娜是不假,但吃饭还是喜欢吃点“硬菜”的。这会儿, 层层绿茶梯伸向山崖,在淡淡的白雾里忽隐忽现。桃红色、水红 色、淡绿色的春衫一闪一闪。劳作了一个上午的仙姑们,该下山“喝中茶” 了。(作者:徐鲁,系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2022 年)茶山的主人阿通伯,更是
3、喜得合不拢嘴,笑着对骑着自行车 赶过来的驻村第一书记、工作队队长韩燕来说:“韩书记哟,你 请来的采茶工,个个赛过仙姑,怕尽是挑长得好看的要,不好看 的不要咯!”“阿通伯,必须的啊! ”燕来也乐得“就汤下面”,笑着说, “给你这个老模范家的茶山请帮手,哪敢马虎?怎么样,你老还 满意吧?个个都是仙女级的。”“要得,要得,怕是全枫林镇的仙女,都叫你给请来咯。”“待会儿,人家茶叶公司的人过来一看,哇,这道秋茶,都 是仙女们纤纤玉手采摘下来的,还好意思跟你压价吗? ”“有道理,有道理! ”阿通伯喜得满脸像开了茶花,说,“韩 书记,你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咯!”仙女们听了这番对话,故意说笑:“细爹哟,过午的饭
4、菜, 你要搞得有冷有热,扎实些哟!”这里的晚辈,喜欢把年纪不算 太老、又有一定辈分的同姓同族的老人,亲切地称为“细爹”。细爹心里头甜得像饮了蜜。“放心,放心,满桌子的硬菜, 你们岔着吃!细爹啥时候亏待过你们咯!”“岔着吃”就是不要 拘谨、敞开吃、随意吃、管个够的意思。在幕阜山区,每年无论第一次开园采春茶,还是采秋茶,都 是十分隆重的时刻。茶园主人和请来帮着采茶的人手,图的都是 个吉利和热闹。茶姑们都是清一色的小嫂子。如今的小嫂子,只 要留在埔子里的,个个都是当家作主的身份,俊俏得很,也泼辣 得很。当地人习惯地称她们为“茶姑”,当然含有敬意,仅仅是 称谓上就“长了一辈”嘛。年轻一点的细份子细妹子
5、们,大都在外面念书,或去省城和 外地打工去了,埼子里难得见到细份子细妹子的身影。这也正是 让韩燕来感到苦恼和心痛的一桩事。要振兴乡村,要让幕阜山区 的绿水青山变得更美、更富,埼子里没有年轻人,那怎么能行!“再等等吧,留得茶山在,不怕飞不来鹏鸽鸟。”我在这里 采风的日子,不止一次听这位年轻的驻村工作队长讲道,“总有 一天,也许不用太久吧,就会有细哥细妹从外面飞回来的。”日光照射出来了,轻柔的白雾也散得差不多了,满山的青翠 更加透亮,漫成了一片浓绿。“今年秋茶的叶子发得比春茶还要好,势头旺,怕是一天两 天摘不完哟!”“那不是更好吗,要是真能摘上个十天八天的,阿通伯今年 可是要发财咯!”阿通伯家这片
6、茶园,从屋后的山脚,一圈一圈地往山高头环 绕,形成了一层一层的茶梯,一直环绕到了最高处的山包和崖尖。 越往上去,越是云雾缭绕,一圈圈,一团团,一朵朵,一层层 满山满崖,青翠欲滴。有经验的种茶人都晓得,山崖高,云雾多,要日光有日光,要雨露有雨露,所以,市里那家茶叶公司派来的收茶师傅,一眼就看中了这座茶山,把每一道春茶和秋茶都给“包” 了下来。幕阜山的茶农们有个说法:“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是 根草。”好像是人与茶树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该来采茶 的时日,你越掐,它们越是发得快、长得旺;如果遇到种茶、采 茶的人懒散,慢待了满山的好茶树,错过了采茶的好时辰,那么, 你再想去采摘的时候,满园的青
7、茶,仿佛一夜间就变成了又老又 粗的老叶叶。幕阜山区把开园第一天掐下来的头一道春茶,叫作“跑芽 尖”。“跑芽尖”最好是采“一叶一枪”的,“两叶一枪”的也 不赖。这里的“枪”,指的就是茶树上的春芽尖尖。也不仅仅是 幕阜山区,全国各地采春茶,几乎没有不看重这头一道春芽尖尖 的。所以人们给它们起的名字也那么美、那么生动形象:龙芽、 雀舌、雪芽、春芽、银毫、毛尖、玉露反正是怎么美、怎么 娇嫩就怎么叫。茶姑们都是有经验的采茶巧手,心里皆藏着她们对娇嫩无比 的茶尖尖的珍爱。看,茶姑们“跑芽尖”“跑”得多快、多轻盈 啊!五颜六色的花衣裳,挡着秋晨里的一层轻寒;她们灵巧的手 指,像美丽的野雉点头一样,在啄着和掐
8、着整座翠色欲滴的茶山。 若是形容她们的手指,像阵阵清风拂过了簇簇茶树枝,或似翩翩 彩蝶飞过了层层绿茶梯,都不为过。一芽又一芽翠绿欲滴的新发 的秋茶,也像迷叶秋露,似杏花春雨,飞进了她们胸前的茶篓里。“阿通伯,这是你家的茶园,不过恐怕你不一定晓得这座山 的海拔高度,还有这里的常年平均气温吧? ”韩燕来笑着给我、 也给茶园的主人阿通伯介绍说,“不瞒你们说,我在这里驻队, 对这一带的每座茶山和橘园,都做了一些功课。要搞乡村振 兴,要带着乡亲们把幕阜山区建设好,不做这些基本功课,不行 啊!”“韩书记,你说来我听听,我也给阿通伯详细地记一下。” 我赶紧打开了采访本子。“这片高山茶园,海拔在500到700
9、米以上,常年平均气温 15o哪怕到了夏天,别的地方炎热得不得了,我们这里,平均 气温也只有28. 2C;秋冬季节呢,哪怕是最冷的12月份前后, 平均气温也有2左右,可以说,春秋气温凉爽温和得很哪!”“你们看,现在茶园的草棵上,早晨和夜分里,还有一些霜 露对不对?因为现在的时令,还处在有霜期。这里每年平均无霜 期,有210天至220天;平均初霜日,也就是第一次下霜的时间, 基本都在11月初,终霜日呢,就是最后一次下霜的日子,大致 在3月底。阿通伯,只要掌握了这些数据,你就会懂得,这种独 特的气候,保障了山岭上有充足的雾气、霜露的滋养,加上一定的海拔高度,日光照射也充足,所以,非常适合小叶茶树的生
10、长, 特别有利于茶叶的发死”“韩书记,你真不愧是第一书记哪,功课做得这么过细! ” 阿通伯由衷地赞叹说。“这是必须的。要热爱家乡、改变家乡,首先得熟悉这片水 土嘛!光有地势、气温、日照、降水这些条件,还不足以让这座 茶园长势这么好。”燕来又笑着说道,“阿通伯,你是一位老下 田人了,你说不说得出来,踩在我们脚下的这些泥土,具体叫什 么名字,有什么特点?这个我也特意找市里的土壤专家给化验了 一下。咱们幕阜山区的土壤,学名叫黄棕壤,黄棕壤又 分普通黄棕壤和山地黄棕壤。”“那我们这里就是山地黄棕壤吧? ”“对头咯。山地黄棕壤的母质,多为花岗岩、片麻岩、角闪 片麻岩,土壤厚度能达到1.5米以上,而且山地
11、黄棕壤的有机元 素含量高,土壤肥力和水土、空气的通透性,比一般的土壤都要 好。所以说,我们的脚下是一片宝贵的土地,这可不是简单的一 句抒发感情的话,而是有科学依据的判断。再想想,这么好的一 片土地和家园,我们不好好珍惜,不好好守护它、耕耘它,能对 得起它吗? ”“阿通伯,平时你给茶园施得最多的是什么肥料? ” “有时施些豆饼渣,多半是发酵的稻子壳。”“这就对了,我们这里的茶叶品质好,发免旺,不仅能采春 茶,还有夏茶和秋茶可采,除了前面说到的自然优势,还有就是 你老舍得给肥料。豆饼渣呀,发酵后的稻子壳呀,还有鸡、鸭粪 什么的,都是很好的有机肥料。有了它们,就能保证青茶纯天然 的绿色品质。别看你家
12、屋后这片茶园不大,看上去绕几层茶 梯就到了绿山崖,要是管理好了,它就是一个绿色金窝窝哪! ”“绿山崖倒是实打实的,金窝窝可就不敢想咯! ”阿通 伯憨厚地笑了笑。“要想的,要想的。”燕来鼓励阿通伯说,“目前亩产量低, 收益慢,要把规模性产业搞起来,难度不小。像这种青茶,属于 高山野生小叶茶种,秋茶的叶子还算扎实,要是谷雨春茶,每亩 的产量,我估计顶多也就十来公斤吧,整座茶山的头道春茶全采 下地,产量也只有600公斤左右,确实还当不起金窝窝这个 名头。不过,你是老模范、老党员,今后还得搞搞传、帮、带, 争取把这一带的每个山头,都变成茶园绿崖,都变成金窝窝 咯!”燕来的话听来真是提气。阿通伯点着头说
13、:“韩书记,有你 带着乡亲们橹起袖子加油干,你放心,我听你的。你说哪样 我就照着哪样干。”燕来笑着说:“阿通伯,不是听我的,我们都听党中央、听习总书记的!”马兰花开在湿润的洼地,水竹长在清亮的河腰。有雨雾、有 日光的山崖下,哪有长不好的茶树?伴着山崖的云雾,伴着青翠 的茶园,唱着清新的山歌和采茶戏长大的细妹子,哪有长得不好 看的?也许是采茶采得有点热了,这时候,有的茶姑脱下了当工作 服用的罩褂,只穿着薄薄的毛衫或秋衫,一个个看上去要多俊俏 有多俊俏,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茶姑们的明眸皓齿,闪亮在茶梯 深处;茶姑们的红衫绿褂,闪现在淡淡的白雾里;一串串银铃儿 般清亮的笑声也像露珠、像珍珠一样,撒在了
14、青翠的茶树间。不 一会儿,从云雾缭绕的深处,从回响着银铃般笑声的绿崖那边, 从那些不停地移动着的桃红色、粉红色和淡绿色的春衫之间,传 来了声调婉转、响遏流云的山歌声百丈山崖千死茶, 阿姐山上采新芽, 身背茶篓头戴花, 采多采少早回家, 莫叫阿母心牵挂。二月采茶春芽新,采完春芽绣手巾, 两边绣上茶花树, 中间绣上种茶人, 望过一春又一春。“一听就知道,这是洋港那边的赶五句子,美得很呀! ”我笑着对燕来和阿通伯说道。“枫林镇地域不大,可一个乡有一个乡的方言,一座山岭有 一座山岭的山歌。”燕来说。“说得没错,娱蚣岭的野鹿子,不说老舌鸟山的泉水甜。” 阿通伯也告诉我说,“这句老话,讲的就是每个塔子都说
15、自己的 山水好,自家的山歌最好听。”“是呀,枫林这里,以前不也被人称作山歌和采茶戏的戏 窝子?可惜了,如今这个好名声被辜负了。”“第一书记同志,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哟,应该想法子, 早点把这个好名声恢复过来!”我望着燕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期 许,说,“乡村振兴,先得振兴文化,不是吗? ”“是呀,搞扶贫的时候,我们就常把先扶志和先扶智 挂在口头上,这个道理我能不懂?这个志向的志和智慧的智,说到底,不就是文化吗?要把山歌唱起来,把采茶戏唱 起来,而且还要唱得更红火些,没有年轻人,怎么行?怎么能振 兴呢?所以,还得赶紧栽好满山的茶树,把早些年一茬一茬飞出 去的那些山雀子、鹏鹃、画眉鸟,再吸引回来哪! ”燕来望了望 远处连绵的山冈,说,“虽然困难不少,但总得有人去做吧。”这样说着的时候,从远处那一层高过一层的茶梯深处,从一 团揉着一团的云里雾里,又飘过来一串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