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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2年莎菲女士的日记丁玲十二月二十四今日又刮风!天还没亮,就被风刮醒了。店员又跑进来生火炉。我知道,这是怎样都不能再睡得着了的,我也知道,不起来,便会头昏,睡在被窝里是太爱想到一些奇惊奇怪的事上去。医生说顶好能多睡,多吃,莫看书,莫想事,偏这就不能,夜晚总得到两三点才能睡着,天不亮又醒了。象这样刮风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很多使人焦躁的事。并且一刮风,就不能出去玩,关在屋子里没有书看,还能做些什么?一个人能呆呆的坐着,等时间的过去吗?我是每天都在等着,挨着,只想这冬天快点过去;天气一温煦,我咳嗽总可好些,那时候,要回南便回南,要进学校便进学校,但这冬天可太长了。太阳照到纸窗上时,我在煨第三次的
2、牛奶。昨天煨了四次。次数虽煨得多,却不定是要吃,这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刮风天为免除苦恼的养气法子。这当然可以混去一小点时间,但有时却又不能不令人更加生气,所以上星期整整的有七天没玩它,不过在没想出别的法子时,又不能不借重它来象一个老年人耐性着消磨时间。报来了,便看报,顺着次序看那大号字标题的国内新闻,然后又看国外要闻,本埠琐闻把教化界,党化教化,经济界,九六公债盘价全看完,还要再去温习一次昨天前天已看熟了的那些招男女编级新生的广告,那些为分家产起诉的启事,连那些什么六六,百零机,美容药水,开明戏,真光电影都熟习了过后才懒懒的丢开报纸。自然,有时会发觉点新的广告,但也除不了是些绸缎铺五年六年纪念的减
3、价,恕讣不周的讣闻之类。报看完,想不出能找点什么事做,只好一人坐在火炉旁生气。气的事,也是每天气惯了的。每天一听到从窗外走廊上传来的那些住客们喊店员的声音,便头痛,那声音真是又粗,又大,又嗄,又单调:“店员,开壶!”或是“脸水,店员!”这是谁也可以想象出来的一种难听的声音。还有,那楼下电话也不断的有人在电机旁大声的说话。没有一些声息时,又会感到寂沉沉的可怕,尤其是那四堵粉垩的墙。它们呆呆的把你眼睛拦住,无论你坐在哪方:逃到床上躺着吧,那同样的白垩的天花板,便沉沉地把你压住。真找不出一件事是能令人不生嫌厌的心的;如那麻脸店员,那有抹布味的饭菜,那扫不干净的窗格上的沙土,那洗脸台上的镜子这是一面可
4、以把你的脸拖到一尺多长的镜子,不过只要你肯略微一偏你的头,那你的脸又会扁的使你自己也胆怯这都可以令人生气了又生气。或许只我一人如是。但我宁肯能找到些新的不愉快,不满意;只是新的,无论好坏,好像都隔我太远了。吃过午饭,苇弟便来了,我一听到那特有的急遽的皮鞋声从走廊的那端传来时,我的心好像便从一种窒息中透出一口气来感到舒适。但我却不会表示,所以当苇弟进来时,我只静默的望着他;他以为我又在苦恼,握紧我一双手,“姊姊,姊姊,”那样不断的叫着。我,我自然笑了!我笑的什么呢,我知道!在那两颗只望到我眼睛下面的跳动的眸子中,我准懂得那保藏在眼睑下面,不愿给人知道的是些什么东西!这有多么久了,你,苇弟,你在爱
5、我!但他捉住过我吗?自然,我是不能负一点责,一个女人应当这样。其实,我算够忠厚了;我不信任会有其次个女人这样不戏弄他的,并且我还确的确实地可怜他,竟有时忍不住想指引他:“苇弟,你不行以换个方法吗?这样只能反使我不兴奋的”对的,假使苇弟能够再聪慧一点,我是可以比较喜爱他些,但他却只能如此忠实地去表现他的真挚!苇弟望见我笑了,便很满意。跳过床头去脱大氅,还脱下他那顶大皮帽。假使他这时再掉过头来望我一下,我想他肯定可以从我的眼睛里得些不愉快去。为什么他不行以再多的懂得我些呢?我总情愿有那末一个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晰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爱,那些爱护做什么?偏偏我的父亲,我的姊姊,我的挚友都如此盲目
6、的疼惜我,我真不知他们疼惜我的什么;爱我的骄纵,爱我的脾气,爱我的肺病吗?有时我为这些生气,难过,但他们却都更容让我,更爱我,说一些错到更使我想打他们的一些劝慰话。我真情愿在这种时候会有人懂得我,便骂我,我也可以欢乐而傲慢了。没有人来理我,看我,我会惦念人家,或恼恨人家,但有人来后,我不觉得又会给人一些尴尬,这也是无法的事。近来为要磨练自己,经常话到口边便咽住,怕又在无意中竟刺着了别人的隐处,虽说是开玩笑。因为如此,所以可以想象出来,我是拿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陪苇弟坐。但苇弟若站起身来喊走时,我又会因怕孤独而感到怅惘,而恨起他来。这个,苇弟是早就知道的,所以他始终到晚上十点钟才回去。不过我却不骗
7、人,并不骗自己,我清白,苇弟不走,不特于他没有好处,反只能让我更觉得他太简单支使,或竟更可怜他的太不会爱的技巧了。 十二月二十八 今日我请毓芳同云霖看电影。毓芳却邀了剑如来。我气得只想哭,但我却纵声的笑了。剑如,她是多么可以损害我自尊之心的;因为她的容貌,举止,无一不象我幼时所最投洽的一个挚友,所以我不觉的时常在追随她,她又特意给了我很多敢于亲近她的志气。但后来,我却遭遇了一种不行忍耐的待遇,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我都会痛恨我那过去的,不行追悔的无赖行为:在一个星期中我曾足足的给了她八封长信,而未被人理睬过。毓芳真不知想的哪一股劲,明知我不愿再提起从前的事,却有意邀着她来,象有心要挑逗我的愤恨一样
8、,我真气了。我的笑,毓芳和云霖不会留意这有什么变异,但剑如,她能感觉到;可是她会装,装糊涂,同我毫无芥蒂的说话。我预备骂她几句,不过话到口边便想到我为自己定下的戒条。并且做得太仔细,反令人越得意。所以我又忍下心去同她们玩。到真光时,还很早,在门口遇着一群同乡的小姐们,我真厌恶那些惯做的笑靥,我不去理她们,并且我无缘无故地生气到那很多去看电影的人。我乘毓芳同她们说到喧闹中,丢下我所请的客,静静回来了。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宽恕我的。谁也在指责我,谁也不知道我在人前所忍受的一些人们给我的感受。别人说我怪僻,他们哪里知道我却时常在讨人好,讨人高兴。不过人们太不愿激励我说那太违心的话,经常给我机会,让我
9、反省我自己的行为,让我离人们却更远了。夜深时,全公寓都静静的,我躺在床上好久了。我清清白白的想透了一些事,我还能难过什么呢? 十二月二十九 一早毓芳就来电话。毓芳是好人,她不会扯谎,大约剑如是真病。毓芳说,起病是为我,要我去,剑如将向我说明。毓芳错了,剑如也错了,莎菲不是高兴听人说明的人。根本我就否认宇宙间要说明。挚友们好,便好;合不来时,给别人点苦头吃,也是正大光明的事。我还以为我够大量,太没报复人了。剑如既为我病,我倒愉快,我不会拒绝听别人为我而病的消息。并且剑如病,还可以削减点我从前自怨自艾的苦恼。我真不知应怎样才能分析我自己。有时为一朵被风吹散了的白云,会感到一种渺茫的,不行捉摸的难受
10、;但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苇弟其实还大我四岁)把眼泪一颗一颗掉到我手背时,却象野人一样在得意的笑了。苇弟从东城买了很多信纸信封来我这里玩,为了他很欢乐,在笑,我便有意去戏弄,看到他哭了,我却快意起来,并且说“请珍重点你的眼泪吧,不要以为姊姊象别的女人一样脆弱得受不起一颗眼泪”“还要哭,请你转家去哭,我望见眼泪就厌烦”自然,他不走,不分辩,不负气,只蜷在椅角边老醇厚实无声的去流那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那末多的眼泪。我,自然,得意够了,又会惭愧起来,于是用着姊姊的看法去喊他洗脸,抚摩他的头发。他镶着泪珠又笑了。在一个醇厚人面前,我已尽自己的残酷天性去磨折他,但当他走后,我真想能抓回他来,只恳求他:“我
11、知道自己的罪过,请不要再爱这样一个不配承受那真挚的爱的女人了吧!” 一月一号 我不知道那些喧闹的人们是怎样的过年,我只在牛奶中加了一个鸡子,鸡子是昨天苇弟拿来的,一共二十个,昨天煨了七个茶卤蛋,剩下十三个,大约够我两星期吃。若吃午饭时,苇弟会来,则肯定有两个罐头的希望。我真希望他来。因为想到苇弟来,我便上单牌楼去买了四合糖,两包点心,一篓橘子和苹果,预备他来时给他吃。我断定今日只有他才能来。但午饭吃过了,苇弟却没来。我一共写了五封信,都是用前几天苇弟买来的好纸好笔。我想能接得几个漂亮的画片,却不能。连几个最爱弄这个玩艺儿的姊姊们都把我这应得的一份儿忘了。不得画片,不希罕,单单只忘了我,却是可气
12、的事。不过自己从不曾给人拜过一次年,算了,这也是应当的。晚饭还是我一人独吃,我苦恼透了。夜晚毓芳云霖来了,还引来一个高个儿少年,我想他们才真算华蜜;毓芳有云霖爱她,她满足,他也满足。华蜜不是在有爱人,是在两人都无更大的欲望,商商议量平平和和地过日子。自然,有人将不屑于这平凡。但那只是另外人的,与我的毓芳无关。毓芳是好人,因为她有云霖,所以她“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她去年曾替玛丽作过一次恋爱婚姻的介绍。她又希望我能同苇弟好,她一来便问苇弟。但她却和云霖及那高个儿把我给苇弟买的东西吃完了。那高个儿可真美丽,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美,从来我还没有留心到。只以为一个男人的本行是会说话,会看眼色,会
13、当心就够了。今日我看了这高个儿,才懂得男人是另铸有一种名贵的模型,我看出在他面前的云霖显得多么委琐,多么呆拙我真要可怜云霖,假使他知道他在这个人前所衬出的不幸时,他将怎样难过他那些全部的粗丑的眼神,举止。我更不知,当毓芳拿这一高一矮的男人相比时,会起一种什么情感!他,这生人,我将怎样去形容他的美呢?当然,他的颀长的身躯,白嫩的面庞,薄薄的小嘴唇,松软的头发,都足以闪烁人的眼睛,但他还另外有一种说不出,捉不到的丰仪来煽动你的心。比如,当我请问他的名字时,他会用那种我想不到的不急遽的看法递过那只擎出名片的手来。我抬起头去,呀,我望见那两个鲜红的,嫩腻的,深深凹进的嘴角了。我能告知人吗,我是用一种小
14、儿要糖果的心情在望着那惹人的两个小东西。但我知道在这个社会里面是不准许任我去取得我所要的来满意我的冲动,我的欲望,无论这于人并没有损害的事,我只得忍耐着,低下头去,静默地念那名片上的字:“凌吉士,新加坡”凌吉士,他能那样毫无拘束的在我这儿谈话,象是在一个很熟的挚友处,莫非我能说他这是有意来戏弄一个胆小的人?我为要强迫地拒绝引诱,不敢把眼光抬平去一望那可仰慕的火炉的一角。两只不知羞惭的破烂拖鞋,也逼着我不准走到桌前的灯光处。我气我自己:怎么会那样拘束,不会淘气的应对?平日看不起别人的交际,今日才知道自己是显得又呆,又傻气。唉,他肯定以为我是一个乡下才出来的姑娘了!云霖同毓芳两人望见我木木的,以为
15、我不高兴这生人,经常去打断他的话,不久带着他走了。这个我也感谢他们的好意吗?我望着那一高两矮的影子在楼下院子中消逝时,我真不愿再回到这留得有那人的靴印,那人的声音,和那人吃剩的饼屑的屋子。 一月三号 这两夜通宵通宵地咳嗽。对于药,简直就不会有信仰,药与病不是已毫无关系吗?我明明厌烦那苦水,但却又按时去吃它,假使连药也不吃,我能拿什么来希望我的病呢?神要人忍耐着生活,支配很多苦痛在死的前面,使人不敢走近死亡。我呢,我是更为了我这短促的不久的生,我越求生得厉害;不是我怕死,是我总觉得我还没享有我生的一切。我要,我要使我欢乐。无论在白天,在夜晚,我都在幻想可以使我没有什么缺憾在我死的时候的一些事情。
16、我想能睡在一间极精致的卧房的睡榻上,有我的姊姊们跪在榻前的熊皮毡子上为我祈祷,父亲静静的朝着窗外叹息,我读着很多封从那些爱我的人儿们寄来的长信,挚友们都纪念我流着忠实的眼泪我迫切的须要这人间的感情,想占有很多不行能的东西。但人们给我的是什么呢?整整两天,又一人幽囚在公寓里,没有一个人来,也没有一封信来,我躺在床上咳嗽、坐在火炉旁咳嗽,走到桌子前也咳嗽,还惦念这些可恨的人们其实还是收到一封信的,不过这除了更加我一些不快外,也只不过是加我不快。这是一年前曾骚扰过我的一个安徽粗大男人寄来的,我没有看完就扯了。我真肉麻那满纸的“爱呀爱的”!我厌恨我不喜爱的人们的殷勤我,我能说得出我真实的须要是些什么呢
17、? 一月四号 事情不知错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为什么会想到搬家,并且在糊里糊涂中欺瞒了云霖,好象扯谎也是本能一样,所以在今日能毫不费劲的便运用了。假使云霖知道莎菲也会骗他,他不知应如何难过,莎菲是他们那样疼惜的一个小妹妹。自然我不是安心的,并且我现在在懊悔。但我能确定吗,搬呢,还是不搬?我不能不向我自己说:“你是在惦念那高个儿的影子呢!”是的,这几天几夜我无时不神往到那些足以诱惑我的。为什么他不在这几天中单独来会我呢?他应当知道他不该让我如此的去思慕他。他应当来看我,说他也惦念我才对。假使他来,我不会拒绝去听他所说的一些仰慕我的话,我还将令他知道我所要的是些什么。但他却不来。我估定这象传奇中的事是
18、难实现了。莫非我去找他吗?一个女人这样放纵,是不会得好结果的。何况还要别人能敬重我呢。我想不出好法子,只好先到云霖处试一试,所以吃过午饭,我便冒风向东城去。云霖是京都高校的学生,他租的住房在京都高校一院和二院之间的青年胡同里。我到他那里时,幸好他没有出去,毓芳也没有来。云霖当然很惊诧我在大风天出来,我说是到德国医院看病,顺便来这里。他就毫不怀疑,问我的病状,我却把话头有意引到那天晚上。不费一点气力,我便打探得那人儿住在第四寄宿舍,在京都高校二院隔壁。不久,我又叹起气来,我用很多言辞把在西城公寓里的生活,描摹得孤独,暗淡。我又扯谎,说我唯一只想能贴近毓芳(我知道毓芳已预备搬来云霖处)。我要求云霖
19、同我在近处找房。云霖当然兴奋这差事,不会迟疑的。在找房的时候,凑巧竟碰着了凌吉士。他也陪着我们。我真兴奋,兴奋使我胆大了,我狠狠的望了他几次,他没有觉得。他问我的病,我说全好了,他不信似的在笑。我看上一间又低,又小,又霉的东房,在云霖的隔壁一家大元公寓里。他和云霖都说太湿,我却执意要在其次天便搬来,理由是那边太使我厌倦,而我急迫的要依着毓芳。云霖无法,就答应了,还说好其次天一早他和毓芳过来替我帮忙。我能告知人,我单单选上这房子的用意吗?它位置在第四寄宿舍和云霖居处之间。他不曾向我告辞,我又转到云霖处,尽我全部的大胆在谈笑。我把他什么细小处都谛视遍了,我觉得都有我嘴唇放上去的须要。他不会也想到我
20、在端详他,盘算他吗?后来我特意说我想请他替我补英文,云霖笑,他却受窘了,不好意思的含模糊糊的问答,于是我向心里说,这还不是一个坏蛋呢,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还会红脸?因此我的狂热更炎炽了。但我不愿让人懂得我,看得我太简单,所以我驱遣我自己,很早就回来了。现在细致一想,我生怕我的任性,将把我送到更坏的地方去,短暂且住在这有洋炉的房里吧,莫非我能说得上是爱上了那南洋人吗?我还一丝一毫都不知道他呢。什么那嘴唇,那眉梢,那眼角,那指尖多无意识,这并不是一个人所应需的,我着魔了,会想到那上面。我决计不搬,一心一意来养病。我确定了,我后悔,后悔我白天所做的一些不是,一个正经女人所做不出来的。 一月六号 都惊奇
21、我,听说我搬了家,南城的金英,西城的江周,都来到我这低湿的小屋里。我笑着,有时在床上打滚,她们都说我越小孩气了,我更大笑起来。我只想告知她们我想的是什么。下午苇弟也来了。苇弟最不愉快我搬家,因为我未曾同他商议,并且离他更远了。他见着云霖时,竟不理他。云霖摸不着他为什么生气。望着他。他更板起脸孔。我好笑,我向自己说“可怜,冤枉他了,一个好人!”毓芳不再向我说剑如。她确定两三天便搬来云霖处,因为她觉得我既这样想傍着她住,她不能让我一人寂孤独寞的住在这里。她和云霖待我比以前更亲热。 一月十号 这几天我都见着凌吉士,但我从没同他多说几句话,我决不先提补英文事。我望见他一天两次往云霖处跑,我发笑,我断定
22、他以前肯定不会同云霖如此密切的。我没有一次邀请他来我那儿玩,虽说他问了几次搬了家如何,我都装出不懂的样儿笑一下便算回答。我把全部的心计都放在这上面,好象同什么东西搏斗一样。我要那样东西,我还不愿去取得,我务必想方设计让他自己送来。是的,我了解我自己,不过是一个女性十足的女人,女人只把心思放到她要折服的男人们身上。我要占有他,我要他无条件的献上他的心,跪着求我赐给他的吻呢。我简直癫了,反反复复的只想着我所要施行的手段的步骤,我简直癫了!毓芳云霖看不出我的兴奋,只说我病快好了。我也正不愿他们知道,说我病好,我就装着兴奋。 一月十二 毓芳已搬来,云霖却搬走了。宇宙间竟会生出这样一对人来,为怕生小孩,
23、便不愿住在一起,我猜想他们连自己也不敢断定:当两人抱在一床时是不会另外干出些别的事来,所以只好预先防范,不给那肉体接触的机会。至于那单独在一房时的拥抱和亲嘴,是不会发生危急,所以静静表演几次,便不在禁止之列。我忍不住讪笑他们了,这禁欲主义者!为什么会不须要拥抱那爱人的袒露的身体?为什么要压制住这爱的表现?为什么在两人还没睡在一个被窝里以前,会想到那些不相干足以担忧的事?我不信任恋爱是如此的理智,如此的科学!他俩不生气我的讪笑,他俩还傲慢着他们的纯净,而笑我小孩气呢。我体会得出他们的心情,但我不能说明宇宙间所发生的许很多多惊奇的事。这夜我在云霖处(现在要说毓芳处了)坐到夜晚十点钟才回来,说了很多
24、关于鬼怪的故事。鬼怪这东西,我在一点点大的时候就听惯了,坐在姨妈怀里听姨爹讲聊斋是常事,并且一到夜里就爱听。至于怕,又是另外一件不愿告人的。因为一说怕,准就听不成,姨爹便会踱过对面书房去,小孩就不准下床了。到进了学校,又从先生口里得知点科学常识,为了信服那位周麻子二先生,所以连书本也信服,从今鬼怪便不屑于胆怯了。近来人更在长高长大,说起来,总是否认有鬼怪的,但鸡粟却不愿因为不信便不出来,毫毛一根根也会竖起的。不过每次同人说到鬼怪时,别人不知道我想拗开说到别的闲谈上去,为的怕夜里一个人睡在被窝里时想到死去了的姨爹姨妈就难过。回来时,看到那黑魆魆的小胡同,真有点胆悸。我想,假使在哪个角落里露出一个
25、大黄脸,或伸来一只毛手,在这样象冻住了的冷巷里,我不会以为是意外。但看到身边的这高大汉子(凌吉士)做镖手,大约总牢靠,所以当毓芳问我时,我只答应“不怕,不怕”。云霖也同我们出来,他回他的新居子去,他向南,我们向北,所以只走了三四步,便听不清那橡皮鞋底在泥板上发出的声音。他伸来一只手,拢住了我的腰:“莎菲,你肯定怕哟!”我想挣,但挣不掉。我的头停在他的胁前,我想,如若在亮处,看起来,我会象个什么东西,被挟在比我高一个头还多的人的腕中。我把身一蹲,便窜出来了,他也松了手陪我站在大门边打门。小胡同里黑极了,但他的眼睛望到何处,我却能很清晰的望见。心微微有点跳,等着开门。“莎菲,你怕哟!”门闩已在响,
26、是店员在问谁。我朝他说:“再”他猛的握住我的手,我无力再说下去。店员看到我身后的大人,露着惊诧。到单独只剩两人在一房时,我的大胆,已经变得毫无用处了,想有意说几句客套话,也不会,只说:“请坐吧!”自己便去洗脸。鬼怪的事,已不知忘到什么地方去了。“莎菲!你还兴奋读英文吗?”他突然问。这是他来找我,提到英文,自然他未必高兴白白牺牲时间去替人补课,这意思,在一个二十岁的女人面前,怎能瞒过,我笑了(这是只在心里笑)。我说:“蠢得很,怕读不好,丢人。”他不说话,把我桌上摆的照片拿来玩弄着,这照片是我姊姊的一个刚满一岁的女儿。我洗完脸,坐在桌子那头。他望望我,又去望那小女孩,然后又望我。是的,这小女孩长的
27、真象我。于是我问他:“好玩吗?你说象我不象?”“她,谁呀!”明显,这声音表示着特别仔细。“你说可爱不行爱?”他只追问着是谁。忽的,我明白了他意思,我又想扯谎了。“我的,”于是我把像片抢过来吻着。他信了。我竟愚弄了他,我得意我的不诚恳。这得意,好像便能削减他的妩媚,他的英爽。要不,为什么当他显出那天真的诧愕时,我会忽视了他那眼睛,我会忘掉了他那嘴唇?否则,这得意肯定将冷淡下我的热忱。然而当他走后,我却后悔了。那不是明明安放着很多机会吗?我只要在他按住我手的当儿,另做出一种眼色,让他懂得他是不会遭拒绝,那他肯定可以做出一些比较大胆的事。这种两性间的大胆,我想只要不厌烦那人,会象把肉体溶化了的感到欢
28、乐无疑。但我为什么要给人一些严厉,一些端庄呢?唉,我搬到这破房子里来,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一月十五 近来我是不算孤独了,白天在隔壁玩,晚上又有一个簇新的挚友陪我谈话。但我的病却越深了。这真不能不令我灰心,我要什么呢,什么也于我无益。莫非我有所眷恋吗?一切又是多么的可笑,但死却不期然的会让我一想到便难过。每次望见那克利大夫的脸色,我便想:是的,我懂得,你尽管说吧,是不是我已没希望了?但我却拿笑代替了我的哭。谁能知道我在夜深流出的眼泪的重量!几夜,凌吉士都接着接着来,他告人说是在替我补英文,云霖问我,我只好不答应。晚上我拿一本“PoorPeople”放在他面前,他真个便教起我来。我只好又把书丢开,
29、我说:“以后你不要再向人说在替我补英文吧,我病,谁也不会信任这事的。”他连忙便说:“莎菲,我不行以等你病好些教你吗?莎菲,只要你喜爱。“这新挚友好像是来得如此够人爱,但我却不知怎的,反而懒于留意到这些事。我每夜看到他丝毫得不着兴奋的出去,心里总觉得有点歉仄,我只好在他穿大氅的当儿向他说:“宽恕我吧,我有病!”他会错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同他客气。“病有什么要紧呢,我是不怕传染的。”后来我细致一想,或许这话含得有别的意思,我真不敢断定人的所作所为象可以想象出来的那样单纯。 一月十六 今日接到蕴姊从上海来的信,更把我引到百无可望的境地。我哪里还能找得几句话去劝慰她呢?她信里说:“我的生命,我的爱,都于
30、我无益了”那她是更不须要我的劝慰,我为她而流的眼泪了。唉!从她信中,我可以揣想得出她婚后的生活,虽说她未肯明明的表明出来。神为什么要去戏弄这些在爱中的人儿?蕴姊是最神经质,最热忱的人,自然她更受不住那慢慢的冷淡,那遮饰不住的虚情我想要蕴姊来北京,不过这是做得到的吗?这还是疑问。苇弟来的时候,我把蕴姊的信给他看:他真难受,因为那使我蕴姊感到生之无趣的人,不幸便是苇弟的哥哥。于是我向他说了我很多新得的“人生哲学”的意义:他又尽他唯一的本能在哭。我只是很冷静的去看他怎样使眼睛变红,怎样拿手去擦干,并且我在他那些举动中,加上很多残酷的说明。我未曾想到在人世中,他是一个例外的醇厚人,不久,我一个人静静的
31、跑出去了。为要躲避一切的熟人,深夜我才独自从冷寂寂的公园里转来,我不知怎样度过那些时间,我只想:“多无意义啊!倒不如早死了干净” 一月十七 我想:或许我是发狂了!假使是真发狂,我倒情愿。我想,能够得到那地步,我总可以不会再感到这人生的麻烦了吧足足有半年为病而禁了的酒,今日又起先痛饮了。明明看到那吐出来的是比酒还红的血。但我心却象被什么别的东西主宰一样,好像这酒便可在今晚致死我一样,我不愿再去细想那些纠纠葛葛的事 一月十八 现在我还睡在这床上,但不久就将与这屋分别了,或许是永别,我断得定我还能再亲我这枕头,这棉被的华蜜吗?毓芳,云霖,苇弟,金夏都守着一种缄默围围着我坐着,着急的等着天明白好送我进
32、医院去。我是在他们忧愁的低语中醒来的,我不愿说话,我细想昨天上午的事,我闻到屋子中遗留下来的酒气和腥气,才觉得心正在猛烈的痛,于是眼泪便汹涌了。因了他们的缄默,因了他们脸上所显现出来的凄惨和暗淡,我好像感到这便是我死的预兆。假设我便如此长睡不醒了呢,是不是他们也将如此缄默的围围着我僵硬的尸体?他们望见我醒了,便都走拢来问我。这时我真感到了那可怕的死别!我握着他们,细致望着他们每个的脸,好像要将这记忆恒久保存着。他们都把眼泪滴到我手上,好象我就要长远离开他们走向死之国一样。尤其是苇弟,哭得现出丑脸。唉,我想:挚友呵,请给我一点欢乐吧于是我反而笑了。我请他们替我清理一下东西,他们便在床铺底下拖出那
33、口大藤箱来,箱子里有几捆花手绢的小包,我说:“这我要的,随着我进协和吧。”他们便递给我,我给他们看,原来都满满是信札,我又向他们笑:“这,你们的也在内!”他们才好像也欢乐些了。苇弟又忙着从抽屉里递给我一本照片,是要我也带去的样子,我更笑了。这里面有七八张是苇弟的单像,我又容许苇弟吻我的手,并握着我的手在他脸上摩擦,于是这屋子才不象真有个僵尸停着的一样,天这时也渐渐显出了鱼肚白。他们忙乱了,慌着在各处找洋车。于是我病院的生活便起先了。 三月四号 接蕴姊死电是二十天以前的事,我的病却一天好一天。一号又由送我进院的几人把我送转公寓来,房子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怕我冷,特生了一个小小的洋炉,我真不知怎
34、样才能表示我的感谢,尤其是苇弟和毓芳。金和周在我这儿住了两夜才走,都充当我的看护,我每日都躺着,舒适得不象住公寓,同在家里也差不了什么了!毓芳确定再陪我住几天,等天气温煦点便替我上西山找房子,我好专去养病,我也真想能离开北京,可恨阳历三月了,还如是之冷!毓芳硬要住在这儿,我也不好非常拒绝,所以前两天为金和周搭的一个小铺又不能撤了。近来在病院把我自己的心又医转了,实实在在是这些挚友们的温情把它重暖了起来,觉得这宇宙还充溢着爱呢。尤其是凌吉士,当他到医院看我时,我觉得很傲慢,他那种丰仪才够去看一个在病院的女友的病,并且我也懂得,那些看护妇都在艳羡着我呢。有一天,那个很美丽的密司杨问我:“那高个儿,
35、是你的什么人呢?”“挚友!”我忽视了她问的无礼。“同乡吗?”“不,他是南洋的华侨。”“那末是同学?”“也不是。”于是她狡猾的笑了,“就仅是挚友吗?”自然,我可以不必脸红,并且还可以警诫她几句,但我却惭愧了。她看到我闭着眼装要睡的狼狈样儿,便得意的笑着走去。后来我始终都恼着她。并且为了躲避麻烦,有人问起苇弟时,我便扯谎说是我的哥哥。有一个同周很好的小伙子,我便说是同乡,或是亲戚的乱扯。当毓芳上课去,我一个人留在房里时,我就去翻在一月多中所收到的信,我又很愉快,很满意,还有很多人在纪念我呢。我是须要别人纪念的,总觉得能多得点好意就好。父亲是更不必说,又寄了一张像来,只有白头发好像又多了几根。姊姊们
36、都好,惋惜就为小孩们忙得很,不能多替我写信。信还没有看完,凌吉士又来了。我想站起来,但他却把我按住。他握着我的手时,我愉快得真想哭了。我说:“你想没想到我又会回转这屋子呢?”他只瞅着那侧面的小铺,表示不兴奋的样子,于是我告知他从前的那两位客已走了,这是特为毓芳预备的。他听了便向我说他今晚不愿再来,怕毓芳厌烦他。于是我心里更充溢乐意了,便说:“莫非你就不怕我厌烦吗?”他坐在床头更长篇的述说他这一个多月中的生活,怎样和云霖冲突,闹看法,因为他赞成我早些出院,而云霖执着说不能出来。毓芳也附着云霖,他懂得他相识我的时间太短,说话自然不会起影响,所以以后他不管这事了,并且在院中一和云霖碰见,自己便先回来
37、。我懂得他的意思,但我却装着说:“你还说云霖,不是云霖我还不会出院呢,住在里面舒适多了。”于是我又望见他静默地把头掉到一边去,不答我的话。他算着毓芳快来时,便走了,静静告知我说等明天再来。果真,不久毓芳便回来了。毓芳不曾问,我也不告她,并且她为我的病,不愿同我多说话,怕我费神,我更乐得藉此可以多去想些另外的小闲事。 三月六号 当毓芳上课去后,把我一人撂在房里时,我便会想起这所谓男女间的怪事;其实,在这上面,不是我爱自夸,我所受的训练,至少也有我几个挚友们的相加或相乘,但近来我却特别不能了解了。当独自同着那高个儿时,我的心便会跳起来,又是羞惭,又是胆怯,而他呢,他只是那样随意的坐着,近乎天真的讲
38、他过去的历史,有时握着我的手,不过特别自然,然而我的手便不会很宁静的被握在那大手中,渐渐的会发烧。一当他站起身预备走时,不由的我心便惊慌了,好象我将跌入那可怕的担心中,于是我盯着他看,真说不清那眼光是求怜,还是怨恨;但他却忽视了我这眼光,间或懂得了,也只说:“毓芳要来了哟!”我应当怎样说呢?他是在怕毓芳!自然,我也不愿有人知道我暗地所想的一些不近情理的事,不过我又感到有别人了解我感情的必要;几次我向毓芳模糊的说起我的心境,她还是那样忠实的替我盖被子,留心我的药,我真不能不有点郁闷了。 三月八号 毓芳已搬回去,苇弟又想代替那看护的差事。我知道,如若苇弟来,肯定比毓芳还好,夜晚若想茶吃时,总不至于
39、因听到那浓睡中的鼾声而不愿搅扰人便把头缩进被窝算了;但我自然拒绝他这好意,他固执着,我只好说:“你在这里,我有很多不便利,并且病呢,也好了。”他还要证明间壁的屋子空着,他可以住间壁,我正在无法时,凌吉士来了。我以为他们还不相识,而凌吉士已握着苇弟的手,说是在医院见过两次。苇弟冷冷的不理他,我笑着向凌吉士说:“这是我的弟弟,小孩子,不懂交际,你常来同他玩吧。”苇弟真的变成了小孩子,丧着脸站起身就走了。我因为有人在面前,便感得不快,也只掩藏住,并且觉得有点对凌吉士不住,但他却毫没介意,反问我:“不是他姓白吗,怎会变成你的弟弟?”于是我笑了:“那末你是只准姓凌的人叫你做哥哥弟弟的!”于是他也笑了。近
40、来青年人在一处时,老喜爱探讨到这一个“爱”字,虽说有时我好像懂得点,不过终究还是不很说得清。至于男女间的一些小动作,好像我又太看得明白了。或许是因为我懂得了这些小动作,于“爱”才反模糊,才没有志气鼓吹恋爱,才不敢信任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够人爱的小女子,并且才会怀疑到世人所谓的“爱”,以及我所接受的“爱”在我略微有点懂事的时候,便给爱我的人把我苦够了,给很多无事的人以诬蔑我,凌辱我的机会,以致我顶密切的小伴侣们也疏远了。后来又为了爱的胁迫,使我胆怯得离开了我的学校。以后,人虽说一每天大了,但总经常感到那些无味的纠缠,因此有时不特怀疑到所谓“爱”,竟会不屑于这种密切。苇弟说他爱我,为什么他只经常给我一
41、些难受呢?譬如今晚,他又来了,来了便哭,并且好像带了很浓的兴味来哭一样,无论我说:“你怎么了,说呀!”“我求你,说话呀,苇弟!”他都不理睬。这是从未有的事,我尽我的脑力也猜想不出他所骤遭的这灾祸。我应当把不幸朝哪一方去揣测呢?后来,大约他哭够了,才大声说:“我不喜爱他!”“这又是谁欺侮了你呢,这样大嚷大闹的?”“我不喜爱那高个子!那同你好的!“哦,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怄我的气。我不觉得笑了。这种无味的嫉妒,这种自私的占有,便是所谓爱吗?我发笑,而这笑,自然不会劝慰那有野心的男人的。并且因我不屑的看法,更激起他那不行抑制的怒气。我看着他那放亮的眼光,我以为他要噬人了,我想:”来吧!“但他却又低下头哭
42、了,还揩着眼泪,踉跄地走出去。这种表示,或许是称为狂热的,真率的爱的表现吧,但苇弟却毫不犹豫地用在我面前,自然是只会失败;并不是我情愿别人虚伪,做作,我只觉得想靠这种小孩般举动来打动我的心,全是无用。或者因为我的心生来便如此硬;那我之种种不惬于人意而得来苦恼和难过,也是应当的。苇弟一走,自自然然我把我自己的心愿去揣摩,去细致回忆那一种温顺的,大方的,坦白而又多情的看法上去,光这看法已够人观赏象吃醉一般的感到那融融的蜜意,于是我拿了一张画片,写了几个字,命店员即刻送到第四寄宿舍去。 三月九号 我望见安安闲闲坐在我房里的凌吉士,不禁又可怜苇弟,我祝祷世人不要像我一样,忽视了蔑视了那珍贵的真诚而把自
43、己陷到那不行拔的渺茫的悲境里,我更愿有那末一个真诚纯净的女郎去饱领苇弟的爱,并填实苇弟所感得的空虚啊! 三月十三 好几天又不提笔,不知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或是找不出所谓的心情。我只知道,从昨天来我是只想哭了。别人看到我哭,以为我在想家,想到病,望见我笑呢,又以为我欢乐了,还欣庆着这健康的光线但所谓挚友皆如是,我能告谁以我的不屑流泪,而又无力笑出的痴呆心境?因我看清了自己在人间的种种不愿舍弃的热望以及每次追求而得来的沮丧,所以连自己也不愿再怜悯这未能悟彻所引起的难过。更哪能捉住一管笔去具体写出自怨和自恨呢!是的,我好象又在发牢骚了。但这只是隐忍在心头反复向自己说,好像还无碍。因为我未曾有过那种胆识
44、,给人看我的蹙紧眉头,和听我的叹气,虽说人们早已无条件的赠送过我以“狷傲”“怪僻”等等好字眼。其实,我并不是要发牢骚,我只想哭,想有那末一个人来让我倒在他怀里哭,并告知他:“我又糟踏我自己了!”不过谁能了解我,抱我,抚慰我呢?是以我只能在笑声中咽住“我又糟踏我自己了”的哭声。我究竟又为了什么呢,这真难说!自然我未曾有过一刻私自承认我是爱恋上那高个儿了的,但他在我的心心念念中又蕴蓄着一种分析不清的意义。虽说他那颀长的身躯,嫩玫瑰般的脸庞,松软的嘴唇,惹人的眼角,可以诱惑很多爱美的女子,并以他那娇贵的看法倾倒那些还有情爱的。但我岂肯为了这些无意识的引诱而痴迷一个十足的南洋人!真的,在他最近的谈话中
45、,我懂得了他的可怜的思想;他须要的是什么?是金钱,是在客厅中能应酬买卖中挚友们的年轻太太,是几个穿得很端庄的白胖儿子。他的爱情是什么?是拿金钱在妓院中,去挥霍而得来的一时肉感的享受,和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拥着香喷喷的肉体,抽着烟卷,同挚友们随意谈笑,还把左腿叠压在右膝上;不兴奋时,便拉倒,回到家里老婆那里去。热心于演讲辩论会,网球竞赛,留学哈佛,做外交官,公使大臣,或继承父亲的职业,做橡树生意,成资本家这便是他的志趣!他除了不满于他父亲未曾给他过多的钱以外,便什么都可使他在一夜不会做梦的睡觉;如有,便只是嫌北京好看的女人太少,有时也会厌腻起嬉戏园,戏场,电影院,公园来唉,我能说什么呢?当我明白了
46、那使我仰慕的一个名贵的美型里,是安置着如此一个卑劣灵魂,并且无缘无故还接受过他的很多密切。这密切,还值不了他从妓院中挥霍里剩余下的一半!想起那落在我发际的吻来,真使我懊悔到想哭了!我岂不是把我献给他任他来玩弄来比拟到卖笑的姊妹中去!这只能责怪我自己使我更难过,假设只要我自己肯,肯把严厉的拒绝放到我眸子中去,我敢信任,他不会那样大胆,并且我也敢信任,他所以不会那样大胆,是由于他还未曾有过那恋爱的火焰燃炽唉!我应当怎样来诅咒我自己了! 三月十四 这是爱吗,或许爱才具有如此的魔力,要不,为什么一个人的思想会变化得如此不行测!当我睡去的时候,我看不起美人,但刚从梦里醒来,一揉开睡眼,便又思念那市侩了。
47、我想:他今日会来吗?什么时候呢,早晨,过午,晚上?于是我跳下床来,连忙忙的洗脸,铺床,还把昨夜丢在地下的一本大书捡起,不住的在边缘处摩挲着,这是凌吉士昨夜遗忘在这儿的一本威尔逊演讲录。 三月十四晚上 我有如此一个美的幻想,这幻想是凌吉士给我的。然而同时又为他而破灭。我因了他才能满饮着青春的醇酒,在爱情的微笑中度过了早晨;但因了他,我相识了“人生”这玩艺,而灰心而又想到死;至于痛恨到自己甘于堕落,所招来的,简直只是最轻的刑罚!真的,有时我为愿保存我所爱的,我竟想到“我有没有力去杀死一个人呢?”我想遍了,我觉得为了保存我的美梦,为了免除使我生活的力一每天削减,顶好是即刻上西山,但毓芳告知我,说她托找房子的那位住在西山的挚友还没有回信来,我怎好再去询问或督促呢?不过我决心了,我决心让那高小子来尝一尝我的不柔顺,不近情理的倨傲和侮弄。 三月十七 那天晚上苇弟赌气回去,今日又小当心心地自己来和解,我不觉笑了,并感到他的可爱。如若一个女人只要能找得一个忠实的男伴,做一身的归宿,我想谁也没有我苇弟牢靠。我笑问:“苇弟,还恨姊姊不呢?”他羞惭地说:“不敢。姊姊,你了解我吧!我除了希望你不摈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