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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远去的岁月_远去的岁月曲谱 春天的夜晚，亦或秋日的黄昏，我总喜爱轻轻地掀开记忆的画册，浅笑低吟中，总为儿时割猪草的情形所感动。那是一帧永不褪色的风景，那是一枚结在记忆之树上的浆果，在如水的时间里，亮成一盏秋日的灯笼，暖和着，恬淡着。 割猪草，也叫剐猪草或挑猪菜，纯属苏中方言。有时叫剐猪草，顺口，带股野劲儿。 广袤的苏中平原上，河流港汉瓜藤野草般缠围着，各种野草鼓足劲头往上窜。这些大地馈赠的礼物，让我们少时贫瘠单调的乡村生活变得滋润丰盈起来。 那时还没有分田到户，大集体时代，为了把日子过得丰润一些，家家户户都主动养猪养羊，卖的钱除贴补家用外，便攒起来留作盖房、办大事用。生产队的山芋藤和河里的水花
2、生远不济事，割猪草便自然成为我们孩子家的一桩大事。我们这些野伢子，一放学就挎着小竹篮往田里跑，家里的猪羊牛等着吃草哩!于是，我们经常结伴去田野里割菟丝子，拔野菜，扯水花生。 打过春，赤脚奔。绿色潮水般地从田野里浸溢出来，杂草和野花布满田头和沟渠，到处贮满孕育的气息。田埂斜坡的泥土酥松，踩上去软绵绵的，到处都是我们的脚印子。麦田里的麦苗已齐膝高了，绿滴滴、稠密密，躲在里面谁也看不见。油菜花黄灿灿的，黄得遮天蔽日，燃亮了整个乡村和田野。蚕豆也开满了蝴蝶花，不久就要结荚了。我们挎着小竹篮，拿着小铁锹，蹦蹦跳跳地走在田间小路上。一边铲着路旁的车前草、奶浆草、蓟草、狗尾巴草、菖蒲等，一边嘻嘻哈哈地逗闹着
3、、躲藏着。 那悠闲的田地是群草的天下。那厚厚的、密密的、如绿绒毯一般的是杂草，高矮参差不齐的草儿上开着红的、紫的、金黄的，浅绿的小花。田里挤不下了，就在沟渠圩堤上扎根，就连那澄澈见底的小水沟里也露出一丛丛清泠秀逸的水草。 我们轻轻地闲逛在草地上，像是踩在绿色的海绵上，脚一个劲儿地往下陷。从大地里渗出的乳汁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草丛的芳香。我们躺在草地上，尽情地吮吸着土地的芳馨。 路边的油麻草、车前子、香夫子、芨芨草、饭米头、野荠菜都被我们采进篮里。油菜丛中菟丝子最多，我们猫着腰，当心地在花丛中穿行，花香和绿意一齐袭来，令人仿佛走进梦幻境界。瞧，秋香的麻花辫上粘了很多油菜花瓣，像戴上了一顶美丽的花冠。
4、白嫩的脸颊上还沾着明黄的花粉，一笑，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远村的炊烟似忸怩含笑的窈窕女子，曲尽身姿的袅娜与娉婷。我们沐着晚风，挎着沉甸甸的竹篮走在归家的小路上。池塘边的水牛扬起了尾巴，牧童的柳笛声彩虹一样滑进了西天扇状排列的云锦里。英子又亮开脆嗓子唱起了好听的童谣：“豌豆花呀蚕豆花，蜜蜂蝴蝶来安家。小姑娘家竹篮挎，薅得草来爹娘夸”歌声春雨一样澄亮淋漓，笛声一样宛转悠扬，惊得苦楝上的花喜鹊扑楞楞地乱飞。醉人的晚风中，我们镶着夕光的身影也慢慢消融于苍茫的暮色里。 这季节，乡村孩童的柳笛声特殊的嘹亮耐听。河滩上，苇抽出嫩绿的新芽；田野间，油菜花金黄金黄的，麦子翠绿翠绿的；村落里
5、，绿树成荫，屋舍俨然，一片祥和静谧。村头一条暖色调的小路蜿蜒伸向远方。悠悠南风吹过，两排白杨树发出飒飒的欢歌。远远望去，天上飘浮着几朵饱满的云团，小路、杨树极富透视感，使人仿佛走进霍贝玛的名画荷兰村道里。 沿着长满竹和枸杞的小路来到清亮亮的鲁汀河边，清碧的泛着水腥气的河水倒映着清澈的天空和灵动的白云，河面上漂移着荷叶、菱盘子和水花生。几只红蜻蜓很灵敏地点了几下出水很高的荷叶，便飞入远处的草丛中，剩下几茎荷叶多情而惆怅地颔首。水里的小鲫鱼、小鲢鱼以及豆芽似的小蝌蚪唼喋有声，音韵绵长。 河上有长长的浅滩，滩上苍莽的苇带给人满眼满心悦目的绿色和伸手可触的凉爽与丰厚。我们在河滩上挖根、扯水花生、掐水蓼
6、。根白白的，放到嘴里一嚼，甜津津的。有时还拾到鹁鸪蛋、野鸭蛋，逮到小雏鸡和小野鸡。篮子里草装满了，我们就下河捞龙须草和猫舌头，还摸些螺蛳和河蚌，让爸爸作下酒菜。 兴致来了，爽性把草筐和镰刀往田埂上一扔，唰唰唰地溜进河滩上的苇丛里，折几支直挺挺的苇秆，三下两下便削成了精致的笛儿。于是，缤纷的童年便从一声声脆生生、清亮亮的笛音里袅袅娜娜地走出来。笛和柳笛是春天激扬亢奋的旋律里最洪亮的音符，是我们割猪草时最寻常的把戏。活泼的风，一波儿一波儿地在平原上漂浮，绵延起伏，把我们的心吹得暖洋洋、甜滋滋的。笛声随着长空中的乌鸣飞向远方，伴着阳光的银色碎片在安静的小河上跳荡。父辈们长长的吆牛调和粗犷雄浑的号子声
7、从田野的另一端遥遥地传来，笛音里便揉进了劳动的艰辛、乌黑的泥浪、苦涩的汗滴、生活的沧桑。 笛声声，声声倾诉在心间，成为抹也抹不去的乡情。我们吹出了桃花灼灼的心事，吹出了鲜嫩纯净的童年，吹远了快乐而悲伤的岁月。年轻的母亲头顶印花手巾，寻着颤颤悠悠的笛音，伫立在村头的那座小木桥上。殷红的霞光里，一阵阵甜甜的呼喊声，浸透着女人的甘香和抑怨，融进远处沉沉的暮霭里，融进孩子们充溢憧憬和期冀的心田里。 天晴日暖、风力增大时，我们还会在田野里放风筝。草筐往路旁一扔，你呼我叫，有的急着放线，有的调整扣线角度，有的粘贴破损的地方，有的用劲捏嗓子聒噪：“鹞子不上天，捺进锅膛里冒黄烟。”风越起越大，蓝蓝的天空中飘着
8、高凹凸低、各种各样的风筝。有拖三条长尾巴的四角风筝、瓦片风筝、孔雀风筝；还有带着哨口，遇风如笙似笛，凌空轻奏，好听极了。英子的风筝挂在电线上，来去不得，只好仰直颈项呆望；二牛的蜈蚣风筝一上天就断了线，在空中野马般纵横驰骋；小顺子的蜻蜓风筝在空中邀游了一阵就散架了；翠花的灰鸽风筝和我的六角风筝搅在一起，难舍难分。 我们割猪草累了，饿了，或是馋了，就在圩坝上寻一处避风土坡，用瓦片挖一眼土灶，溜到河边扒一个大蚌壳做锅。摘来蚕豆，点上茅草，不多会儿，便豆香扑鼻了。大家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最终相互瞧瞧，个个成了大花脸。 我们还在苜蓿地里疯跑，打仗。那密密的苜蓿如棉被一样，跌下来一点也不疼。有时就在一座荒
9、圮坍塌的土窑坡上滑下，个个成了泥人儿。还在窑洞里过家家，你扮新娘我扮新郎。七星洼长满榆树和桑树，平常阴森森的，有很多缠满野藤的坟茔。我们走在里面从来不敢吭一声，英子总是贴在我的前面，一种莫名的恐惊深深地攫住了我们的心。 我们还会溜到队上的瓜地里偷瓜，摘到一个香瓜或西瓜就瞎跑。待站定时，身上早已出了一层冷汗，也不问瓜儿脏不脏，捧起来就呼啦呼啦地啃起来。那份馋劲和惊悸，恍若隔日。待到蚕豆荚结满时，我们就蹲在田埂上剥豆子，回家用棉线串起来，煮熟挂在颈项间，学济公和尚，哼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样儿颇为滑稽可笑。 在这梦幻般的日子里，一棵香夫子或狗尾巴草在绿风中摇曳，其实就是一首清爽隽永的
10、小诗；一只小鸡雏或一个小村童稚嫩的呼喊，其实就是一首春的乐曲；一户人家屋顶上袅袅升腾的淡青色炊烟，或黄昏时分古老的木桥上水墨剪影般的老农和耕牛，其实就是蓄满乡愁和笛声、流淌快乐和苦痛的田园生活。 诗性的日子如鲁汀河水般潺潺流淌。割猪草的辰光，犹如乡间的石磨水车土窑木桥一样远离了我们祥瑞的村庄。过去和我一起剐猪草的兄弟姐妹如今已各奔东西，分布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很难见上一面。我静默地耕耘在乡村教坛上，静静地享受着乡村的恬淡与平和。一有闲暇，我便徜徉在家乡的田滕陌头，撷拾童年时代遗忘的梦。伫立在高高的圩堤上，凝视翩跹而去的秋雁，冥想过往的时间，我多想再倾听到那如诗如梦般的笛声在村庄的旷野上萦纡、漂浮。呵，纵使我不停地弯下腰来捡捡拾拾，也拾不起尘封的往事，也捡不动孩提时纯朴敦厚的情怀 (编辑周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