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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2年施蜇存 唐诗百话之陈子昂感遇诗（中）诗歌理论研究陈子昂：感遇诗(中) 第 二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嫋嫋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其次十三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洲里，委羽玉堂阴。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 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以上感遇诗二首，既没有引用历史事实，並不针对时事，有所感慨。只是借芳草珍禽作比方，抒写自已的遭受。我把它们作为咏怀式的例子。 上一首用芳草来作比方。“兰若生春阳”，原是一句古诗，陈子昂改了一字借用了。兰是兰花，春天生于幽谷。若是杜若，草本药用
2、植物，花很香，夏初生于水滨。这两种芳草香花，生长在空寂无人的树林中，上面是红花，下面是紫茎，表现出幽独的丽色。可是，渐渐地白昼尽了，秋风慢慢吹起，这些花草也随着年华而零落。她们的芳香的意图终归有何成就呢? 第三句“幽独空林色”，唐汝询解作：“虽居幽独，而其花茎之美，足使群葩失色。”这样就把“空”字作动词用，意思是“使林中群花丽色为之一空”。吴昌祺解作“言幽独自高而显空林之色”。这个注解却很模糊。我现在解作“空林中幽独的丽色”。与吴解相近，而较为明白。“空林”是人迹不到之处，所以空林中的芳草香花是幽独的。“朱蕤”即“红花”，兰和杜若都不是红花，这个“朱”字只表示艳丽的意思。 下一首用翡翠作比方。
3、翡翠是生长于南方的宝贵禽鸟。毛羽翠绿色，有光泽,古代妇女用来做装饰品，价钱很贵。全诗说翡翠雌雄双栖于南方的树林中，原来生活很平安，岂知有很多贵家妇女，却爱上它们的羽毛，与黄金同价。于是这些珍禽便被猎人所杀死，拔取羽毛，卖到贵家后堂，或者作首饰，或者用来装饰锦被。这些翠鸟生长在南海，岂不很遥运。可是避开不了猎人罗网追寻，可见它们是由于多“材”，以致逢到杀身之祸。对于这种珍禽的遭受，使作者不胜慨叹。 漂亮的羽毛是翠鸟之材，因有此材，而累及生命。以翡翠的“多材为累”比方多才的人，亦不免于人世间的罗网。 “劳意竟何成”，是前一首诗的主题。空山幽林中的芳草香花，无人赏识，虚度了春夏，就被秋风所摇落。“多
4、材为累是后一首诗的主题。尽管生长在蛮荒遐远的地方，还是逃不过猎人的搜寻。我们讲这两首诗，只能讲到这里为止。作者当时在什么详细的状况下发生这样的感慨，我们就无从知道。读者对这两首诗有何反应，也要由读者各人的生活阅历，个人体会来确定，我们也无从知道。 朱熹说：“比，以彼物比此物也。”(诗集传)我在前文曾说明道：“比是利用一个事物来比拟另一个事物。”朱熹的所谓物，是包括事在内的，为了明确起见，我加了一个“事”字。兰若和翡翠，都是物，这是以物来作比方:“乐羊食子”、“西巴放麂”，“穆天子见西王母”，这些都是事，这是以事来作比方。早期的诗，都以物作比方，例如诗经里的诗。楚辞才起先用事作比方，但多数还是用
5、物喻。汉魏诗也是用物作比，晋代左思作咏史，阮籍作咏怀，才用历史事实作比兴手法。到了唐代，陈子昂复原了这条旧路，用历史故事作比兴，渐渐盛行起来。冯班钝吟杂录云：“古人比兴都用物，至汉犹然。后人比兴都用事，至唐而盛。”这是有深知灼见的阅历之谈。用物作比兴，明白易晓，用事作比兴，较犯难懂。因为读者必需先了解诗人所用的史事，然后才能懂得所比的意义。唐宋以后的诗人，以用物作比为肤浅，用事为高深渊博，于是用事的手法愈来愈困难，有明用的，有暗用的；有正用的，有反用的，一般称为“使事”，亦曰“用典”。诗原来是抒情言志的文学作品，用了典故，就等于给读者设置了语文障碍，不能一读即懂。今日我们读汉魏诗，反而比读某些唐宋诗简单了解，大多是由于汉魏诗不用典故，而唐宋人爱用典故。 作诗用典，突然盛于唐代，自有其客观缘由。律诗产生以后，诗的语言离散文愈远。诗句既要调声，又要协韵，还要对偶，接近散文的五言古诗句法不适用了。有些思想感情，假如用散文来表达，须要一二十字，现在要纳入五、七言律诗的一联一句，便很困难。因此不得不借用典故作比方，以少数字表达多数字，同时简单协韵，简单找对子。从今以后，运用典故，成为一种作诗的艺术手法。初唐、盛唐诗人，用典故者还不多；到中、晚唐时，韩愈、李商隐、温庭筠这些诗人，几乎每首诗都用典故了。 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