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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2季羡林散文集：重返哥廷根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经过了三十五年的漫长岁月，我又回到这个离开祖国几万里的小城里来了。我坐在从汉堡到哥廷根的火车上，我简直不敢信任这是事实。莫非是一个梦吗？我频频问着自己。这当然是特别可笑的，这终归就是事实。我脑海里印象历乱，面影纷呈。过去三十多年来没有想到的人，想到了；过去三十多年来没有想到的事，想到了。我那一些敬重的老师，他们的笑容又呈现在我眼前。我那像母亲一般的女房东，她那慈爱的面容也呈现在我眼前。那个宛宛婴婴的女孩子伊尔穆嘉德，也在我眼前活动起来。那窄窄的街道，街道两旁的铺子，城东小山的密林，密林深处的小咖啡馆，黄叶丛中的小鹿，甚至冬末春初时分从白雪中钻
2、出来的白色*小花雪钟，还有许多别的东西，都一齐争先恐后地呈现到我眼前来。一霎时，影像纷乱，我心里也像开了锅似地激烈地动荡起来了。火车停，我飞也似地跳了下去，踏上了哥廷根的土地。突然有一首诗涌现出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怎么会涌现这样一首诗呢？我一时有点茫然、懵然。但又立即意识到，这一座只有十来万人的异域小城，在我的心灵深处，早已成为我的其次家乡了。我曾在这里度过整整十年，是风华正茂的十年。我的踪迹印遍了全城的每一寸土地。我曾在这里欢乐过，苦恼过，追求过，幻灭过，动摇过，坚持过。这一座小城事实上确定了我一生要走的道路。这一切都不行避开地要在我的心灵上打
3、上永不磨灭的烙印。我在下意识中把它看作其次家乡，不是特别自然的吗？我今日重返其次家乡，心里面思绪万端，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感情上有一种稀里糊涂的重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似欣慰，似惆怅，似追悔，似憧憬。小城几乎没有变。市政厅前广场上耸立的出名的抱鹅女郎的铜像，同三十五年前一模一样。一群鸽子仍旧像从前一样在铜像四周徘徊，闲情逸致。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声呼哨，飞上了后面大礼拜堂的尖顶。我仿佛昨天才离开这里，今日又回来了。我们走下地下室，到地下餐厅去吃饭。里面陈设如旧，座位如旧，灯光如旧，气氛如旧。连那年轻的服务员也仿佛是当年的那一位。我仿佛昨天晚上才在这里吃过饭。广场四周的大小铺子都没有变。那几家闻名
4、的餐馆，什么黑熊、少爷餐厅等等，都还在原地。那两家书店也都还在原地。总之，我看到的一切都同原来一模一样。我真的离开这座小城已经三十五年了吗？但是，正如中国古人所说的，江山如旧，人物全非。环境没有变更，然而人物却已经大大地变更了。我在火车上回忆到的那一些人，有的假如还活着的话年龄已经过了一百岁。这些人的生死攸关就用不着去问了。那些计算起来还没有这样老的人，我也不敢贸然去问，怕从被问者的嘴里听到我不情愿听的消息。我只围着弯子问上那么一两句，得到的回答往往不得要领，模糊得很。这不能怪别人，因为我的问题就模糊不清。我现在特别观赏这种模糊，模糊中包含着希望。惋惜就连这种模糊也不能完全遮盖住事实。结果是：
5、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我只能在内心里用无声的声音来惊呼了。在惊呼之余，我仍旧坚持怀着沉重的心情去访旧。首先我要去看一看我住过整整十年的房子。我知道，我那母亲般的女房东欧朴尔太太早已离开了人世。但是房子却还存在，那一条整齐的街道照旧整齐如新。从前我常常看到一些老太太用肥皂来洗刷人行道，现在这人行道仍旧像是刚才洗刷过似的，躺下去打一个滚，决不会沾上一点尘土。街拐角处那一家食品商店仍旧开着，光明的大玻璃窗子里面陈设着五花八门*的食品。主子却不知道已经换了第几代了。我走到我住过的房子外面，抬头向上看，看到三楼我那一间房子的窗户，仍旧同以前一样摆满了红红绿绿的花草，当然不是出自欧朴尔太太之手。我蓦地一
6、阵恍惚，仿佛我昨晚才离开，今日又回家了。我推开大门，大步流星地跑上三楼。我没有用钥匙去开门，因为我意识到，现在里面住的是另外一家人了。从前这座房子的女主子唯恐早已安眠在什么墓地里了，墓上也许也栽满了玫瑰花吧。我常常梦见这所房子，梦见房子的女主子，如今却是人去楼空了。我在这里度过的十年中，有开心，有苦痛，经验过轰炸，忍受过饥饿。男房东逝世后，我多次陪着女房东去扫墓。我这个异邦的青年成了她身边的惟一的亲人。无怪我离开时她嚎啕痛哭。我回国以后，最初若干年，还常常通信。后来时移事变，就断了联系。我曾白日做梦，还想再见她一面。而今我的确又来到了哥廷根，然而她却再也见不到，恒久恒久地见不到了。我徘徊在当年
7、每天走过的街头，这里什么地方都有过我的踪迹。家家门前的小草坪上依旧绿草如茵。今年冬雪来得早了一点。十月中，就下了一场雪。白雪、碧草、红花，相映成趣。艳丽的花朵赫然傲雪怒放，比春天和夏天好像还要艳丽。我在一篇短文海棠花里描绘的那海棠花依旧威历地站在那里。我突然回忆起当年的冬天，日暮天阴，雪光照眼，我扶着我的吐火罗文和吠陀语老师西克教授，渐渐地走过十里行街。心里面感到凄清，但又感到暖和。回到祖国以后，每当下雪的时候，我便想到这一位像祖父一般的老人。回首前尘，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我也没有遗忘当年几乎每一个礼拜天都到的席勒草坪。它就在小山下面，是进山必由之路。当年我常同中国学生或者德国学生，在席勒草坪漫
8、步之后，就沿着弯曲的山径走上山去。曾登上俾思麦塔，俯瞰哥廷根全城；曾在小咖啡馆里流连忘返；曾在大森林中茅亭下躲避暴雨；曾在深秋时分惊走觅食的小鹿，听它们脚踏落叶一路OO？地逃走。甜蜜的回忆是写也写不完的，今日我又来到这里。碧草如旧，亭榭犹新。但是当年年轻的我已颓然一翁，而旧日游侣早已荡若云烟，有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有的远走高飞，到地球的另一半去了。此情此景，人非木石，能不感慨万端吗？我在上面讲到江山如旧，人物全非。幸而还没有真正地全非。几十年来我昼思幻想最希望还能见到的人，最希望他们还能活着的人，我的博士父亲，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和夫人尽然还都健在。教授已经是八十三岁高龄，夫人比他寿更高，是八十六岁。一别三十五年，今日重又会面，真有相见疑梦之感。老教授夫妇明显特别激烈，我心里也如波涛翻滚，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们围坐在不太亮的电灯光下，杜甫的名句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 本文来源：网络收集与整理，如有侵权，请联系作者删除，谢谢！第5页 共5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第 5 页 共 5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