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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2年花样年华 王祥夫 1 金米是在这个小县城长大的。 也可以说，她从小是在二店里边跑来跑去长大的。 金米的母亲就是齐秀珍，在这个小县城不相识齐秀珍的人可能不多。 怎么说呢，在这个小县城，人们都把这家商店叫做“百货二店”，那么“百货一店”在什么地方呢？很多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二店就在西门外的十字路口西北角，是这个小县城里最大的百货店。有大橱窗，六个大橱窗，这很气派，而别家就没有，那时候的大橱窗到了夜里还会被漆成绿色的折叠式木板护窗拉住，白天再“哗啦哗啦”拉开。因为百货二店是新店，所以货也全，有什么新货会先在橱窗里展出来，所以橱窗外常常站满了人在那里看，飞鸽牌自行车，凤凰牌自行车，永久牌自行车
2、，还有蜜蜂牌缝纫机，熊猫牌十二灯收音机，这收音机可真是太牛了，也只是摆在那里让人们参观参观，一般人家的收音机有个三灯五灯就足够了，谁敢用十二个灯的收音机？唯恐市长家也没有这种十二个灯的。摆在橱窗里的货都是些抢手货，不是人人都能买到手的，是须要供应证和特批。二店既是这个小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能来这里上班的人似乎是，怎么说呢，都不是一般人，都很牛。女孩子，个头要好，又要模样说得过去才可以来这里，所以，她们的眉目之间就时时常地会流露出一种优越感，看人的眼光是飘忽的，似乎是在看你又不在看你，而是看你身后的什么东西。这样一来呢，她们就似乎是高人一筹，但即使是这样，很多人还是很喜爱和她们套近乎，因为她们会
3、把店里的小道消息告知别人。“我们店。”她们动不动就会这样说，有点骄傲，又像是有那么点居高临下，是“我们”“你们”而不是“咱们”。她们会告知关系好的人店里最近来了什么抢手货，最近要处理什么货，快过年的时候这种消息非常迷人，比如，店里来了连在上海都非常时髦的某种鞋子或某种布，华达呢，斜纹的那种，的确良，深灰的那种，都是时髦货，还有那种牛毛黄的宽道条绒也来了，给孩子们过年做条裤子最好不过了，耐磨，到裤子穿破了还能裁出几个鞋面，还有小碎花的上海花布，还有进口的长绒印度棉花，这些都是抢手货，去迟了就买不上。但是呢，去早了你或许还是买不上，服务员都会给自己留一手，把挚友们托她们买的会早早裁好一卷一卷放在柜
4、台下边。店里来了新货的消息一般人不会知道，知道的人就会早早赶了去，那时候买什么东西都要排长队。收款找零都是总台的事，也就是，你在这边卖货的柜台上交了钱，这边柜台的服务员会把你的钱用夹子连发票夹好通过头上边蜘蛛网一样的铁丝用力那么一送，“哗啦”一声送到总收款台那里，那边会很快算好，找了零，再用夹子夹好找好的零钱用力往过一送，“哗啦”一声，又送到了柜台这边。那个总台要比全部的柜台都高那么些，因为高，才能把夹了零钱和发票的夹子“哗啦哗啦”地送到四面八方的柜台。这就像是一张蜘蛛网，上边的铁丝绷得很紧，十多根吧，每一根都通向店里各个柜台，坐在总台上边的人就像是一只大蜘蛛，齐秀珍就是站总台的，是这个小县城
5、里出了名的人物，一是她美丽，二是她手脚麻利。当会计简单，但当个能站这种总台的会计可不简单，那年商业系统大比武，可了不得了，什么都要比一比。比裁布，六尺八尺或几丈几丈，参与竞赛的只用两只手，就像是手上有尺子，要多麻利就有多麻利地一拉一拉，“嘶啦”一声拉下来，量一下，是分毫不差。卖糖果的，一斤二斤糖果，或六斤八斤，就全凭手抓，一把一把地抓到秤上，一过秤，几乎是分两不差。而齐秀珍呢，是在一分钟内就把十多个收钱找零的活儿做得麻麻利利、清清爽爽。十多个柜台的服务员发一声喊，几乎是同时，一个接一个把钱用发票卷了通过头顶的铁丝“哗啦”一声“哗啦”一声又“哗啦”一声打过来，齐秀珍这边真是麻利，两只手左右开弓，
6、一刻不停在心里加减乘除，把纸卷取下来，核实钱数找零再卷在纸卷里再把纸卷打出去，十多个收钱找零只用了一分钟。这一来，齐秀珍可就出了大名，一是快，二是一点差错都没有。那个姓白的副市长还接见了她，白副市长的鼻子奇大且红，把她的手握了好久，都握出汗了。白市长还对她说要她做好打算去北京参与竞赛，这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县城。齐秀珍呢，都想好了去北京穿什么衣服，头发呢，也要重新做一做，往短了剪一点，再往里卷一卷，人就会显得特殊精神。齐秀珍还特意打算了全国粮票，那时候吃饭要粮票，但一般人手里只有地方粮票，地方粮票就只能在你待的那個地方吃，要是去北京，你必需得有全国粮票，齐秀珍是个有心人，她把粮票都打算好了，夹
7、在那本红红的毛主席语录里。这时候没人读这种书了，以前是人手一本走到哪里拿到哪里，现在是，一下子都不见了，没有人再在手里拿这么一本红塑料皮的小书，齐秀珍就用它来夹东西，粮票啊，零钱啊，照片啊什么的。但去北京的事后来黄了，没人再提去北京参与比武的事了，这多少让齐秀珍有些悲观。齐秀珍长得也美丽，白白净净，她那张脸是民间喜爱说的“银盘大脸”，远看是白白的，近看也是白白的，人们常说的“一白遮百丑”可能就是在说齐秀珍。齐秀珍在商业比武上拿了第一，接下来呢，劳模当然要给她，去二店买东西的人没人没见过她，因为她坐在高处，人们就说，这就是齐秀珍这就是齐秀珍。久而久之，她是这个小县城的名人了，走到哪里人们几乎都相
8、识她。日子过得真是快，齐秀珍只有一个姑娘，不知不觉也大了，长得跟齐秀珍几乎一模一样，白白的，也是那种大脸盘，似乎是，要比齐秀珍更清秀一点。人们都惊奇，齐秀珍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大了呢，怎么就一下子长成了个大姑娘。再往后呢，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先，齐秀珍的姑娘也上班了，尽然也在二店。齐秀珍的姑娘名叫金米。 “这就是齐秀珍的姑娘。”有人见着金米，会说这么一句。 “看人家那肉皮儿。”有人说，这几近于赞美了。 金米长得可是真白净，个头也好。 “比她妈还美丽。”有人又说了，“人长得这么美丽就应当去宾馆工作，怎么不去宾馆呢？”在这个小县城里，人们都认为美丽的女孩子就应当去宾馆工作，能住宾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而且
9、，在那地方还能见到很多外国人，弄不好还会换到外汇券，所以，在这个小县城，美丽的姑娘也都憧憬着宾馆。 “谁去那地方，倒马桶刷马桶有什么好。”金米说。 金米似乎是和别人不一样，那个宾馆前几天她还去过，她有个同学在那个宾馆上班，快过春节了，打来电话要金米去她那里洗澡。这似乎是一种特权，在宾馆工作的那些人可以静静让挚友们到宾馆来洗一下澡，这时候客人不多，开个房间进去洗就行。金米去宾馆洗了澡，宾馆专用浴液真是喷香喷香的。其次天，上班的时候，同事们闻到金米身上的香味了，说：“咦，你怎么这么香啊？”金米对旁边的人说：“我洗过澡了，在宾馆洗的。”快过春节的时候百货店里甭提有多忙，为了让人们有时间忙年货，下班的
10、时间都往后推了一个钟头，店里还要抽出一些人帮助旁边的新华书店去卖年画，快过年了，买年画的人可真是多，乡下的人也都来了。店里的人们都说：“这连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了，有钱没钱洗澡过年，总得让人们洗个澡啊。”金米在旁边立刻又接了话：“我洗了，刚在宾馆洗过了。” 晚上，吃过饭，金米对她母亲说：“王丽华怎么就进了宾馆呢，就她那样？” 金米宾馆的那个同学叫王丽华，父亲是自来水公司的主任。 “有几个自来水公司主任？”齐秀珍说话了。 金米对着镜子正梳头，她把梳子朝镜子上用劲一摔，“砰”的一声。“我还不去呢，她带皮吃鸡蛋，从小就是个傻子。” “你说谁？谁？”齐秀珍看着金米。 “就这个王丽华啊，带皮吃鸡蛋。”金米
11、说。 “怎么会？带皮吃鸡蛋？那怎么吃？”齐秀珍说。 “把煮熟的鸡蛋拿过来就是一口，连皮带壳嚼了吃。”金米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齐秀珍说。 “我们上小学时候的事。”金米说。 “不会吧，她爸还是自来水公司的主任呢。”齐秀珍说。 “这跟自来水公司主任有什么关系？”金米说。 “怎么回事？不会连鸡蛋都没吃过吧？”齐秀珍出神了。 “不过，二店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得了的。”金米又自己把话说了回来。 “你明白这个就好。”齐秀珍说，“这得感谢于主任。” 就这个百货二店，在这个县城，可了不得，谁家乡来了亲戚，买东西不买东西先不说，是肯定要领着先去二店转转，谁家要办什么事，红事也好白事也好，也都要去二
12、店。二店是一座红色的三层建筑，那时候还时兴红砖，红红的。它的北边是一家新华书店，也是红砖建筑，红红的，紧靠着书店是图书馆，图书馆是个二层老楼，通过细细的一道木楼梯上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一路响。图书馆的下边很小很窄，上去就大了，里边很宁静，都是读书的人在那里看书。因为天热，看书的在看书，不看书的在那里打瞌睡，那个胖胖的图书管理员就成天坐在那里打瞌睡，他是个印尼华侨，说话有点怪，他用一本书遮着脸，猛看像是在那里读书，其实早已经睡着了。一只苍蝇，飞过来，飞过去，这就让图书馆显得更宁静。过了图书馆，再往北，就是这个小县城的公园了，公园不大，里边却有两个湖，一个在西边，叫西湖，一个在东边，当然就叫
13、了东湖。这个公园不大，动静却不小，因为里头养着一头狮子和一头狼，狮子是每天一到时间就要叫，是非常的有规律，白天叫无所谓，到了夜里它叫，就传得很远，它的叫声像是有几分愤愤不平，一声一声地传到人们的耳朵里，人们在睡梦里听着它的叫声，同时呢，还能听到这个小县城西边铁道上驶过的火车的叫声。那头狼，当然也要叫，狼叫似乎是没有什么规律，但不好听，鬼哭狼嚎这个词原是说它叫得难听。狮子和狼的饲养员是个女的，名叫刘桂芬，人可真是瘦，却总是说脏话，她一边把一块一块的肉扔给笼子里的狼一边在嘴里说：“X你个妈的，人还吃不上呢，你倒好，上顿下顿都是肉！”她去喂狮子，把一块又一块的肉扔给狮子，嘴里也是这话，“X你个妈的，
14、人还吃不上呢，你倒每天都是肉！”就这个刘桂芬，她男人是个片警，姓吴，人们就叫他“吴片警”。吴片警的工作就是成天在他负责的那片地方走来走去，他几乎谁都相识，几乎和谁都相处得很好，成天笑眯眯的，从来都不见他和谁发脾气，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又喜爱帮助人。刘桂芬和她男人吴片警，两个人长得都不怎么样，生下一子一女却长得稀奇地美丽，后来他们的女孩儿去了省电视台做主播。先是上了艺校，艺校老师说这可是个好苗子，个头好人样好嗓子也好，以后会是个角儿，想不到她学校毕业后去了电视台，一下子就红了。“看，我姑娘。”有时候吴片警会突然停下手里的事，比如他正在和别人打扑克，他会停一下，看那边的电视，别人也会跟上看，那时候
15、还没有彩色电视，黑白的。他对人们说：“这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呢？”久而久之，人们都知道了闻名电视主持人吴继红是刘桂芬和吴片警的女儿，这在小县城也算是件大事，到了后来，县里有什么活动，总是想让吴继红回来给捧捧场，但吴继红总是回不来。吴片警的老婆刘桂芬早已经不喂狮子和狼了，人也发福了，胖胖的，坐在那里晒太阳，有时候会突然说：“听，叫呢。”她在说什么，什么在叫？人们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听到公园的狮子叫了，虽然她的家离公园有好一段距离，但她能听到。有时候晚上睡觉她会突然说：“听，叫呢。”虽然退休了，她有时候还会回去看看那两头狮子和狼。她站在笼子外一说话，“X你个妈的，人还吃不上呢，你倒好，上顿下顿都是肉
16、”，那狮子立刻就不转圈了，停住了，直看她，她站在那里，也纹丝不动，也看它。狮子和人一样，也老了，但叫声还很嘹亮。狮子的叫声说难听也不难听，但狮子叫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说：“又叫又叫，难听死了！”公园里最最难听的叫声其实是孔雀的叫声，真是难听死了，一声声大惊小怪，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很像是那种动辄大惊小怪的女人发出的惊叫。这是百货二店的北边。百货二店的西边呢，紧靠着二店西边的就是这个县城的红会堂，县城里有什么重要的会都会在这里召开，那时候人们特殊热衷于开会，开会可以改善生活，敲锣打鼓，红旗招展，因为这种激烈的声音和一片红的色调，就似乎这个小县城真有了什么喜事，而且，一有什么会议，还会把花红柳绿的标语贴
17、得到处都是，每到这种时候文化馆的老柴就有了事。因为他的毛笔字写得特殊好，所以，一有什么事就让他来写，还会有两个人给他打下手，一个裁纸研墨，另一个把老柴写好的字拿到一边去晾着，再把没有写过的梅红纸拿过来，两手都是红的。老柴脸白白的，人似乎是有什么病，说话一急了就喘，再急了就结巴，老柴看上去岁数不小了，其实他岁数不大。老柴在小县城里是个吃香的人物，因为他字写得好，就总是在那里写字，地上、桌子上都是写好的标语，墨是黑的，但写在彩色纸上，一大片地铺在那里，那墨看上去就是绿的，这可真是怪。文化馆离红会堂不远，写好了，被人们拿出去到处贴。红会堂是这个小县城的中心，像样的会一般都要在这里开。比如那年“看芒果
18、”，市里还开了会，一起先有人主见把芒果放到人民公园里去让人们参观，正好那边在搞菊展，让菊展烘托一下子芒果气氛会更好。结果说这话的立刻受到了严厉指责，说芒果是毛主席送给工人们的，能放在公园里吗？菊花能和芒果并列吗？结果，当然是在红会堂进行，芒果就放在红会堂的舞台上，放舞台上不行啊，太远也太高了，不便利人们参观学习，为了芒果的事，上边下过通知，不许叫“看芒果”，只许说是参观学习。是，参观学习芒果！或者是，向芒果参观学习！人们一合计，就又在舞台下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低，把芒果干脆放桌子上像是不隆重，便又在桌上放了一个小方桌，这下成了。为了看这个芒果，人们排了长队，从红会堂的门口始终排到了交通岗那里，
19、没看到芒果的时候人们还有话，探讨芒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比如，是什么模样？比如，有多么大？好简单排到了，也都让人们看到了，在一个玻璃盒子里放着，孤丁一个，黄黄的，几乎是，全部的人都一时沒了话，不知说什么好了，人们真是找不出话来了。就这个小县城，那时候的喧闹几乎每天都有，但几乎没有一件事能和人们有关系。是一种与人们没有什么关系的那种喧闹，虽然没有关系但又不让人们厌烦。连开会也是这样，几乎是全部的会都和人们没什么关系，虽然没关系，但人们还是爱去，因为开会，一天三顿吃得就好，人们可以趁此改善一下生活，早上是炸油饼儿、稀饭还有两三个小菜，芥菜丝一个，拌土豆丝一个，还有一个是红腐乳，每人还会有一个鸡蛋，这
20、就很好了。因为开会，到了晚上一般还会有演出。开会的人们又都住在红会堂西边的那幢款待所里，吃了饭，然后慢悠悠一边剔牙一边晃到礼堂去看戏，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待遇。礼堂里边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演着，丝竹阵阵口号声声地从里边传出来，而礼堂外边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等什么呢？在等看了半场不想再看的那种人手里的票。礼堂门口还有卖瓜子的，卖香烟的，虽然是晚上，还有卖五分钱一瓶的汽水的，可真够喧闹。但这一切都随着时代在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先，这一切突然就都又没了，会也少了，演出也没有了，卖烟的没了卖瓜子的也没了，冷清了。 齐秀珍的姑娘金米也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了。二店很重用她，比如，缺少团干部，让她去，比如，开什
21、么会缺少个会务服务的，让她去，总之是，有什么事人们都似乎首先会想到她。这一天，二店的主任于花玉，这名字可真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但其实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转业军人，而且而且呢，他还是个远近著名的大比武神枪，他怎么神呢？一排五个点着的烟头，“啪啪啪啪啪”，他一连五枪，烟头就都灭了，这就是传闻中的“晚上用枪打烟头，一打一个准”，真是太神了。就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却叫了个女人名字于花玉。于主任把齐秀珍叫了去，说有事。有什么事呢，其实也没什么事。 “你过来一下。”于主任说。 齐秀珍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去了于主任的办公室。 于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顶里边，办公室的对面和旁边都是仓库，一间挨着一间的仓库。紧挨着仓
22、库是厕所，厕所当然是两个，一个男厕所，一个女厕所，厕所的门上都挂着门帘，那种半截子的白布门帘，门帘上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红彤彤的，字下边是一颗五星，也红红的，五星旁边还有几道光线，表示五角星在大放光线，也红红的。 于花玉主任对齐秀珍说：“金米可是咱们二店的尖子。” 这就是于主任的话里有话了，这谁听不出来？ 齐秀珍就说：“是不是有什么她做得不对的地方？” 于主任就笑了，说金米找对象可是咱们全二店的事，要找就好好儿找个工农兵家庭的。接着于主任就说起剧团的弹琵琶的小郭来了。 “一个弹琵琶的，噼里啪，噼里啪，能弹出个什么名堂，出身也不好。”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齐秀珍吃了一惊，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23、虽然她跟着女儿去看过两次戏，金米对她说票是剧团里的挚友给的。 “你说他出身能好吗，要是出身好能让从西安赶出来吗？”于主任说，这个小郭，是西安人，和他妈从西安到这儿有五六年了，是被赶出来的。 “像垃圾似的被从西安扫到咱们这儿了。”于主任说。 “感谢主任关切。”齐秀珍站起身，一转身，又坐到床上去了。那是张单人床，床上铺着蓝格子布的床单，洗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齐齐整整，枕头放在被子上，枕头上苫着一块枕巾，也洗得干干净净，枕巾上又苫着一块方手帕。于主任是个爱干净的人，这爱干净的好习惯是他在部队养成的。 “千万不能找这种人做挚友，噼里啪，噼里啪，可不能。”于主任說。 “对。”齐秀珍说。 “不能找垃圾。”
24、于主任说着，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说话还怪幽默的。 齐秀珍觉得心里真是很暖和，这说明于主任直到现在还关切着自己，这都多少年了，这让她心里很暖和，让她觉得更暖和的是紧接着于主任又告知给她一件好事，那就是白玉日化厂要在县里选一个推销员，推销它们的新产品“增白美容霜”。 “我也想过了，就让咱们金米去，对这边就说是借调，这边工资不会停，那边她还可以再领一份儿。”于主任说。 “这能行吗？”齐秀珍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她一兴奋鼻子尖那地方就是汗，是汹涌而至，不一会儿脑门上也全是。 “怎么不行？”于主任说这事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感谢于主任。”齐秀珍说，“这可是大好事。” “还可以到处走，北京、上海到处走，每天
25、还都有出差补助。”于主任说。 “感谢于主任。”齐秀珍简直是激烈了，脑门儿那地方也立刻水汪汪的了。 “金米形象好，搞推销形象最重要。”于主任转过身，把门轻轻上了插销。 “还不是你事事都想着她，这要感谢你。”齐秀珍说。 “谢什么谢。”于主任转过身，“这几天晚上我真是没有一点点时间。” 于主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齐秀珍说：“这次户口普查，我把名字改过来了，以后叫于化玉，这下好听了。” “这下是个男人的名字了。”齐秀珍突然笑起来。 “以前也不是女人，这你知道。”于主任也笑起来。 “于化玉于化玉。”齐秀珍还在笑，又小声说，“改得好改得好。” “来吧，来！”于主任挺过来了。 2 金米去了白玉日化厂，走步去
26、的。 金米兴奋得几乎是一夜都没睡。 去之前，金米还特地到大西街的晨光理发店做了回头发，给她做头发的小马师傅比金米大不了几岁，人真是聪慧，手风琴拉得极好，还会写诗，冬天在冰场也滑得非常好看，所以女孩子们都很喜爱他。理发的时候，金米把他们前几天在公园用120海鸥牌照相机拍的照片拿出来给小马看。小马把照片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往理发的那个台子上一扔，说：“你对我说这是不是你？怎么拍得这么黑，不好不好。”又说：“我拍得也不好，像个犯人，不好不好。”小马把手摆摆。金米只好把照片收起来。“昨天早上你怎么没去公园打羽毛球？”小马说。金米说这几天很忙，忙正事呢。小马又说：“正事？什么正事？你不是已经入团了吗？
27、入党又短暂轮不上你。”小马嘴很直，从来说话都是口无遮拦。金米原想说说日化厂的事，但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到肚子里去了。理完发，金米步行回家。金米家离理发店不远，从书院街穿过来往西一拐就到。回到家，金米先对着镜子照了照，把身子转一下再转一下，看前边，再看后边，又找了一面小镜子，镜子对镜子看，金米对小马给理的头发很满足，然后起先找衣服，挑了几件衣服，但都不怎么满足，她对着镜子把衣服试了又试，最终挑了件上海碎花布的那种尖领衬衫，这样的领子可以让人的颈项显得修长一点，人就显得特殊挺立。裤子是一条军绿色的的确良裤，和王丽华穿的那条一模一样，那次她望见王丽华穿了这么条裤子，就在心里暗暗记住了，裤腿窄一点，而且
28、短，穿在身上就显得特殊地洋气，她就请二店的裁缝老师傅给自己做了一条。换好衣服，金米整理好了自己，再照照镜子，然后才出门去了日化厂。 走在街上的金米真是有那么点光彩照人。 金米明白自己是二店派去的，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一次次地问自己，二店那么多年轻人，为什么不派别人单单就派了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所以她在心里感到特殊地骄傲，骄傲自己别出心裁，这么一来呢，她既算是二店的人，又可以说是白玉日化的人。她妈齐秀珍已经告知过她了，出去搞推销，她就是代表日化厂，说话千万要留意，不要对不相识的人说自己是百货二店的。日化厂那边，也已经向她交待过了，她的工作就是给人们示范，往脸上抹抹新产品，介绍介绍增白露的好处
29、多拿点订单回来。金米的皮肤特殊好，又白又嫩，所以说让她来搞增白露系列的化妆品可真是找对人了，她的皮肤、她的模样也真有劝服力，假如找个皮肤又黑又糙的，那就是另一说了。日化厂对金米特别满足，还特地派人到二店对过的照相馆橱窗边看了又看，因为照相馆的大橱窗里有一张金米的大照片，那张照片不知被多少人看过。看久了，连金米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几分像明星。 金米到了白玉日化厂，厂子在一个高坡上，上了坡进了大门就是厂子。 厂子的办公楼朝南，门口两边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还是槐树。 日化厂的章厂长，名叫章新文，正在门口和几个人比比划划说事。因为大门外的那个坡，运货的车上来下去很不便利，厂里打算把大门重开一下，
30、开到东边去，但东边是一个四合院，厂里打算把那个四合院拆了，正说着，章厂长一眼就看到金米了。 “于主任介绍的人。”章厂长对旁边的人说，他已经见过金米了，很喜爱。 “先参观一下吧，怎么样？”章厂长对金米说。 “真香。”金米说。 “这就是咱们厂。”厂长章新文先带着金米参观了一下。 “真香。”金米找不出别的什么话，日化厂的确也香，到处是香精的味道。 章厂长又带着金米去厂子西边参观了下新车间，那是个生产香水的车间。 “虽然是香水，但也是增白产品。”章厂长对金米说。 “真香。”金米又说，突然捂着嘴笑了，这个车间还没生产呢。 “好好儿干，你以后就是日化厂的一员了。”章厂长又对金米说。 赶上中午吃饭，章厂长没
31、让金米走，让金米去小食堂吃饭。厂里一共有两个食堂，大食堂是工人们就餐的地方，小食堂是领导们吃饭的地方。一进门有个脸盆架，脸盆架旁边又是一个衣服架，窗台上有两盆花，红红地开着，细看才让人明白那是假花。 “你这工作再简洁不过，只往脸上涂涂化妆品就行。”章厂长一边吃一边对金米说。 “去一个地方涂一回吗？”金米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要不这样她也找不出话来。 “是啊，抹完就洗掉，到了下一个地方再抹，也不累。”章厂长说。 “这不难。”金米说。 “你美丽嘛，美丽就不难，换个丑的你试试。”章厂长笑着说。 金米突然对章厂长很有好感，说话也就放松了。 “你回去再去照张相。”章厂长说。 金米又不懂了，她看着章厂长，
32、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想方法把脸弄黑照张相，就说你以前的皮肤很黑，现在呢，怎么说你也明白，不用我教你。”章厂长是在教她了，虽然嘴上说不教。 金米立刻就明白了，是心照不宣，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誰问，你只说你运用增白乳已经有半年多了，别说太长，也别说太短。”章厂长又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旁边那两个办公室的干事也跟上笑。 “别说太长也别说太短。”章厂长又叮嘱一句，又笑起来。 临走，章厂长给了金米一张表，让她回去看看，表格刚打出来，一摸一手蓝印油。那时候的打字机都是油印的，蓝汪汪的印油，不当心就沾一手。 金米是步行回得家，她从日化厂出来，往右手一拐，走不远就到了西门外那条大
33、街，再往右拐，就上了新建路，风吹的路边的树“哗啦哗啦”的，像是要下雨，但预报又没有雨。始终走下去，就是互助里，再过去就是团结里，听听这名字，多少有点土，过了团结里就到了花园里，花园里旁边就是县医院，院子里晾了不少洗衣房洗出来的被单，白花花的。金米家就住在县医院旁边的花园里。金米是渐渐渐渐走回的家，她把章厂长给她的那张表格看了，一边走一边看，为了打开销路，日化厂已经给金米做了个安排，那就是要金米把上海、北京、天津、南京的市场给拿下来，让他们厂的增白系列化妆品遮天蔽日把市场都给占据了。这对金米来说并不难，她只要随身带好厂里的产品就行，那产品一共三种：白玉增白露、白玉增白乳、白玉增白雪花膏。关于怎么
34、做推销，金米也清晰了，每到一个地方，只要简洁做一下示范就行，这示范也太简洁了，其实是不用学的，就是往脸上一遍一遍地涂抹增白乳，说自己以前很黑现在很白就行，这个谁不会？ “资本就是你这张脸，太有劝服力了。”“琵琶郭”这天对金米说。 “我才知道我有资本。”金米很喜爱“琵琶郭”这么说，摸摸自己的脸。 “我要是厂长我也会第一个用你，你的脸太有劝服力了。”“琵琶郭”又说。 “我把你劝服了吗？”金米对“琵琶郭”说。 “来来来，来来来。”“琵琶郭”张开两只胳膊，过来了。 “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金米跳起来。 “我给你爆炸个原子弹看看。”“琵琶郭”说。 金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原子弹”是什么。
35、 “来人了来人了。”金米说。 “琵琶郭”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他们是坐在公园小道上的长条椅子上，这地方哪会有什么人。“我就亲一下，原子弹就算了。”“琵琶郭”说。 金米假装不让亲，推几推，还是让了，“琵琶郭”的舌头很硬，不知怎么搞的，他会把舌头硬成一根棍，在金米的嘴里搅来搅去。 亲完金米，“琵琶郭”说：“我可是太不放心了，你越白越美丽，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动心的。” 金米说：“那得我动心才行。” 金米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起这事了，说心里话，她心里还是喜爱“琵琶郭”的，但让她嫁给他，她似乎又不是那么太情愿。金米已经见过“琵琶郭”的母亲了，烟不离嘴的那么一个老太婆。虽然这样，金米只要是一想起“琵琶郭”，脑子里
36、满满都是他，鼻子、嘴、上唇的小胡子、眉毛、细眼睛，都那么好看，似乎谁也不能和他相比。让她心跳不止的还不止这些，他那天，啊呀，他胆子可真大，还把他的那件东西掏出来让她看。金米当下就心乱了，她对自己说别想别想别想，可越这么对自己说心里就越乱。 “我恨死你了。”金米对“琵琶郭”说。 “你恨，你过来恨，你好好把我恨上一恨。”“琵琶郭”又张着两手过来了。 金米现在是什么事都要想到“琵琶郭”，她想好了，明天去照相馆照相要让他陪着。她现在倒是有点不放心他，总在想他，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跟哪个女孩子说话？这么一想，金米心里真是很苦痛。 晚上吃饭，在灯下，金米咬一口饼子，夹一筷子炒山药丝，喝一口小米粥，突然
37、忍不住笑了起来。齐秀珍看一眼金米，说：“你笑什么笑，是不是又去见那个弹琵琶的了？” “什么琵琶？什么琵琶？”金米立刻装着不兴奋了，说，“你这几天怎么老说琵琶？” “那你笑什么？”齐秀珍说。 金米就又笑起来，说：“好笑死人了，日化厂要我去拍张照片，我得把自己化妆成个黑人。” 齐秀珍是什么人，立刻就明白了，并不须要金米说明。 齐秀珍夹一筷子小咸菜，喝一口粥。 “去吧，拍个快照，别误了事。”齐秀珍说。 “以前黑，现在白，是最最好的说明。”齐秀珍又说。 “这是不是有点骗人？”金米说。 “现在做什么事不骗人？”齐秀珍说上次店里卖的那批罐头过期都五年了。 金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喝口小米粥，夹一筷子咸菜丝。
38、 “无论什么事，骗人不怕，只要对你自己有好处就行。”齐秀珍说。 金米不说话了，心里像是很不好受，为了母亲的这句话。 “看什么看，就怕你骗了人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齐秀珍又说。 灯下，齐秀珍的鼻子显得特殊尖，金米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换个灯泡吧，这灯泡也太暗了。”金米说。 “平常二十瓦，过年换个四十瓦的就够了，要那么亮干什么？”齐秀珍说。 “别人家早都换日光灯了。”金米说。 “过些时候再说。”齐秀珍说。 “二十瓦，什么也看不清。”金米把前几天在公园拍的照片取出来放在灯下。 “谁拍的？”齐秀珍说。 “其实拍得挺好，小马非说不好。”金米说。 照片是“琵琶郭”拍的，所以金米看哪张哪张好。 “小马那孩
39、子不错，但一个理发的有什么出息？”齐秀珍说。 “我也没说他有出息。”金米立刻说。 “男人有两种，一种是真铁真钢，另一种是垃圾！”齐秀珍说。 “誰是真铁真钢，谁是垃圾？”金米说。 齐秀珍很想说于主任就是“真铁真钢”，你爸就是“垃圾”，但她没说。 其次天，金米去拍了照。 二店的对面就是全市最好的红卫照相馆。 金米和照相馆的人很熟，照相馆的大橱窗里金米的那张大照片摆了都有好几年了，因为拍得好，彩也上得好，是技师张师傅上的，张师傅是全照相馆上彩上得最好的师傅，所以几次更换橱窗照相馆都没舍得把它给换下来。虽然金米和照相馆的人很熟，但金米还是让弹琵琶的小郭陪着她一起去，因为“琵琶郭”和照相馆的小王师傅关系
40、很好，他们几乎每天早上都要一起去公园的湖里游泳，游完泳还要脱个精光用自己带去的水把身上冲一冲，这么一来呢，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越来越好。小王师傅也知道金米和“琵琶郭”的关系，知道他俩正在火候上，虽然还没上床正式开过火，但别的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程序。“琵琶郭”还常常去照相馆小王师傅家里去玩，因为他们住得不远，晚了就不走了，和小王师傅挤在一个被窝里，他有什么话都会对小王师傅说。他对小王师傅说他其实不喜爱弹琵琶，他喜爱的事是画油画儿，他想做个画家。 “琵琶郭”陪着金米去了照相馆，因为刚开门，照相馆里没什么人。在楼下先开票，“琵琶郭”掏的钱，也没几个钱，一份儿三寸的也就两块多钱，“琵琶郭”已经和小王师傅
41、说好了，开一份三寸的票，照四个底版，哪张好用哪张。 金米和“琵琶郭”两个人笑着，不停地笑，一边上楼一边笑。 “不化妆是白牡丹，化了妆是黑牡丹。”“琵琶郭”对金米说。 “那你喜爱什么牡丹？”金米说。 “我是既喜爱黑牡丹又喜爱白牡丹，问题必需是牡丹。”“琵琶郭”说。 上楼拐弯的时候，“琵琶郭”一把就把金米搂住了，小王师傅早在楼梯口等着了，他看到了，拍了一下手。 “琵琶郭”和金米分开了，金米有点不好意思了。 上了楼，金米先去了一下洗手间。 小王师傅趁机小声问“琵琶郭”：“原子弹试验胜利了吗？” “琵琶郭”朝那边做了个鬼脸，说：“上午十点还要彩排，你快点。” “我先化一下妆。”金米洗了一下手，已经过来
42、了，她探头看了一下化妆间，里边没人，“这真跟演戏一样。” “推销产品可不就跟演戏一样。”“琵琶郭”说。 “找了个须要化妆的工作，真了不得。”小王师傅笑着对金米说。 “好在只化一次，要张照片就行。”“琵琶郭”说。 金米进了化妆间，里边镜子、梳子什么都有，但金米还是用自己的梳子。 “我以为昨天你原子弹爆炸胜利了呢。”小王师傅又小声对“琵琶郭”说。 “当心我晚上弹你个轮指。”“琵琶郭”张开手，握住，手指一个一个弹开，“就怕到时你受不了，我这手指不是一般手指。” “去吧去吧，看你什么都说。”小王师傅对“琵琶郭”说。 “琵琶郭”去了化妆间。“琵琶郭”在剧团工作，找一点化妆油彩是小事。那一段剧团正在上演一
43、个话剧叫做非洲战鼓，小郭给金米找好了黑人化妆的油彩。摄影室旁边的化妆室很小，只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右手是个小窗子，可以从窗子看到下边街上的人来人往。金米把那油彩用凡士林兑淡了，对着镜子渐渐往脸上涂，然后用粉定了妆，停停，再用刷子把脸上的粉扫干净。金米在里边化妆，“琵琶郭”时时常地进去看一下。“琵琶郭”皮肤很黑，他把脸贴在金米脸上一起照镜子，说你这下可比我都黑了，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了金米身上，那手一放在金米身上就立刻不醇厚了，起先游行，游到某个地方就停了下来。 “这是在照相馆，你干什么？”金米小聲说。 “我看看什么地方可以试验原子弹。”“琵琶郭”笑着说。 “不行。”金米说。 “就找一下。”“琵琶
44、郭”说。 “不行不行。”金米说。 金米站起来了，被“琵琶郭”抱紧了。 “琵琶郭”抱着金米退退退，退到门上了，身子把门顶住了。 金米用力又挣开了“琵琶郭”：“你别误了彩排。” “琵琶郭”不闹了，从化妆间出来了，去和小王师傅说话。 金米化完了妆，一下子就变成了半个黑人，不能不说金米在化妆方面真有一下子，她化的那个妆啊，不但黑，而且还化出了青春痘。 “你都可以到电影制片厂去当化妆师了。”小王师傅说着，这么看看金米，又那么看看金米，再在照相机取景器里看看金米，取景器里的金米是倒着的，头朝下，但不影响看。小王师傅把灯光布了又布，挪了又挪，后边又加了一个灯，布了好一阵灯光，最终满足了。他用那块外边是黑的里
45、子是红的遮头布把自己遮了起来，把焦距调了又调，小王师傅的眼睛有点近视，但他又不戴眼镜。这时候“琵琶郭”把头也钻进来了，这样一来呢，他的脸就紧贴着小王师傅的脸，两个人突然都不动了，那块大遮光布遮着他们两个。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抓紧照。”金米坐在那里不耐烦了，灯很热。 “好了好了。”小王师傅把蒙头布撩开了。 “完了完了。”“琵琶郭”也不看了。 也不知道是遮光布捂得还是怎么的，小王师傅和“琵琶郭”的脸都红红的。 “打算照了啊。”小王师傅对金米说。 小王师傅让金米用舌头把嘴唇湿一湿。 金米用舌头把嘴唇湿了湿。 “要不我来吧，我给你湿。”“琵琶郭”又来了。 “去啊你去啊，你去给她湿湿。”小王师傅笑着说
46、。 这时候“哗啦哗啦”上来人了，是一群军人，够三十多个人，是来拍合影照的。这时候是新兵入伍的季节，也是老兵复员的时候，照相馆挺忙的。金米的相也照完了。“明天上午过来取。”小王师傅对金米说我多给你洗几张。小王师傅去招呼那些军人去了，拉凳子，摆凳子，人要站三排，然后再把人按着个子大小调一下。“谁是首长？”小王师傅还要问一句，然后支配这里边最大的那个人坐在最中间。有时候不用他问，早有人把应当坐在最中间的人请到了中间的那个位置。 其次天，金米和“琵琶郭”去照相馆取照片，照片已经洗了出来，小王师傅在暗室里给金米洗了很多，十张三寸布纹纸的，二十张四寸大光纸的。有了这些照片，金米的推销就好搞了。这个不用人教，金米知道怎么做，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到一处，金米就会把这张照片拿出来让人们看，这几张照片都放在金米的一个女式皮夹子里，里边还有一张“琵琶郭”120胶卷拍的小照片，“琵琶郭”在照片里笑嘻嘻的